弃绝而去——一棵桂树的爱 作者:小屏空间


 

弃绝而去——一棵桂树的爱

(1)

楼下有一棵邻居在十年前种下的桂树。开始我只当她是一棵杜鹃那种春天烂漫开放,不到夏天就消声匿迹,永远不会长大的灌丛树木。谁成想,她是越长越高枝蔓也越发茂盛起来,一直冲上了我房间的窗台上,偏巧晾衣服架子设在那里,因为她的存在我只能放弃大件衣被的晾晒,心里有一丝不爽。去年八月桂花盛开季节时,她第一次羞羞答答地挂上了满枝头的碎碎小金花,偶尔一阵风吹过飘进窗的香气是淡淡幽幽的,让你的鼻孔时而会努力张开去扑捉那丝丝进入心扉的甜味。当公园里桂花争满枝摇摆来不及抖落她们金黄花瓣时,那扑鼻香气浓郁得在几百米外就沁入你肺腑了。而她却还弱弱的,轻轻的,含着苞蕾静静的自我欣赏。

去年的冬天来得好快,也好冷,甚至还下了多年不见的大雪。我家院子的小猫夫妻乘我们远游海南还多次进客厅门廊做过几次避寒短歇,而这颗桂树她是没有办法去躲避的。待我新年前回来见她,深绿泛紫的枝蔓好似戴上了贵冠,上面居然镶满晶莹透亮的黄色珠片,美得让人动怜。我不禁担心起;那更寒冷的天气和风雨会把她的青春美丽彻底改变或毁灭。刺骨的寒风不怜惜一切的吹过,她不以为然,条条纤细的柔枝你依我靠,轻松躲闪而过,健美的根牢牢扎在深深的泥土里,她太年轻了,没来得及开放的无数花朵各自又紧紧地抱在一起,冰霜使她们凝结成玉般的坚硬,只要自己不甘坠落她就不会碎。瓢泼的大雨淋在了她的身上,却很快顺着她的墨绿发亮的发梢滑落在地,她的青春有活力的根系张开了渴望滋润的唇,拼命的吸吮他给她带来的生命之水。

早春三月的天气初暖乍凉,你再看她;居然不但骄傲的挺立在那里,还从碎碎闪闪依旧没有谢落的黄花蕊中又吐出了那么多绿嫩发白的叶芽来。她的青春之爱;如喷薄迸发旭日,是不可阻挡的,她的生活之爱;根植于对大地母亲的绵绵深情和感念。她的生命之爱;是在疾风暴雨呼啸中发出的最强音。她的不同寻常的经历给我带回了过去了30多年前的青春岁月,无悔的青春是因为她的魅力与激情在人生一辈子中都保留着最美最难忘的思念。

(2)

今天我无法想象一座坟墓。只能想象一个腰带,一个死结,一棵树和一条绳子。人死了就变成了袋子,一个装满了话的袋子。

秀芝是从工人区来,从她身上可以发现家境贫困的影子。虽然那时我们大都穿着蓝布做的衣服或黄布仿军衣,但是她的穷困你是可以从颧骨上,嘴边和眼里看到的。不是家境迫使她来到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比城里更穷。在我们到达那日,劳改监狱围墙上的电网还拉在那里。秀芝在日记本里写;困难算什么,寒冷也无所谓,我是毛主席的好战士,一定要下定决心,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一辈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这批下乡知青一共300多名,来自两个学校。所有的男生都住进劳改犯的大院里,干活也是分开,碰不到。有一天我到水房打水碰见同桌的姓孟男同学居然吓了一跳,初三毕业才58斤的小个子他竟长得如电线杆一样的高。女生100多人分住在外面的一幢泥房里的10间小屋里。一个长长窄窄的小屋,一铺长长的土炕,一扇窗,炕的对面地上只能放一排脸盆。所有的箱子都放在集中在两个没有窗子的小屋里,里面由木板支起两排两层的架子,每次只能一个人进去拿东西。等各自把铺床的褥子拿出来时,才知道实际上两个人带一条都会绰绰有余,按规定一人睡觉的地方只能有一尺宽度。我们的晚上就如同那些关在一个大笼子里的无性生蛋小母鸡,她们中间是隔板条我们中间是被子。秀芝说话有趣;半夜翻身我们一起喊,一——二——一。

虽说少年不知愁,但如被灰尘粒般的跳蚤咬起来真是愁苦无比。它咬起你很阴险,中间一个小血点,慢慢周围皮肤肿起它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如过年图喜庆点上的红色漫开雪白馒头上。无数带血点的大疙瘩让你其痒无比。这个痒会直钻刺到你心里,就算你把皮肤抓烂结痂,痒还在那笑你,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一个月。最挠头的问题是;旧痒未去这新痒又来,跳蚤混在灰尘中,大多数时候你是连它的影子都看不到,又怎能够抓得住它?何况它们远比我们多。“人定胜天”是我们那时喊得最响的口号,然而在跳蚤面前我们真是一筹莫展了。还是秀芝聪明;她买来好多的六六粉和敌敌畏(当时最常用农药,有剧毒随便买,但是安眠药到今天凭处方一天也只给开一粒)把六六粉一袋袋铺满褥子和被单下,敌敌畏药水喷洒在各处墙上和潮湿的地上。当我们把头枕到床上那刻起,浓浓的药味随着烧炕热气刺鼻而来,管它三七二十一,我们本来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更何况这整日整夜无止境的奇痒如上刑。

住在这窄窄筒子屋的八个女孩属秀芝的衣裤最少,仅仅的两套内衣还挂下了线头。她每逢开斗私批修会时就会悄悄把家里带来的白纱(实际是旧旧黄黄的那种)工作手套,放在并坐着的两腿中间偷偷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拆成线团。只要有空闲时间你总会看见她在不停的织啊织。她是一个善于把自己的愁思一点点用针把它织成漂亮花式线衫的巧手女孩,也是一个喜欢让大家快乐的开心果,唯一不足她从来不知道修饰自己,长得不美不说还有些难看,班级男生给她外号为黄皮子(黄鼠狼的北方话)。这里面既包含了她的姓氏又有她的某种顽皮,更有她的外貌。

秀芝虽然只有初一文化的“知识”青年,但她的年龄却比同年级要大二岁。家住在厂区少有的小平房中的她,和一家人吃喝拉杂睡都在一起(这在当时很多),文革初期,父母因出身问题而被打死。厂里工作的哥哥很快娶了个郊区没有工作没有户口自然也是没有一点文化的女人,弟弟学校革命表现好,赶上了去兵团的末班车,在她下乡之前,这个家实际就已不属于她了。但好在我们这批下乡劳改农场的,家中父母不是被关起来了,就已下放到五七干校(当时城市干部在乡下集中劳动的地方)。相互之间都是老鸹落在黑猪背上——谁也不会嫌谁黑。惟有差别;秀芝在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孩子中间显得有些自卑也比我们略通人事。有时半夜我在被外面瘆人的狼嚎声和鬼叫的呼啸风惊醒时,只看见秀芝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自己的身上,头埋在里面发出微微的呻吟。

在长期的男女分开的集体禁欲环境中,女生之间有时也会产生一种奇特的爱情。一对相好的伙伴中,总是一个性格或走路姿势有些和男孩子相似。不管高矮,性格强的力气大些的扮演照顾稍弱的一方,连分工也很明确,一个专做挑水劈柴烧火力气脏活,一个专主家务洗衣补袜缝被之类,相互之间也会有一种依恋的情愫。强烈的一方通常是大一点的,偶尔她会喜欢与自己要好的伙伴睡在一起,也会相互搂在一起,借口是不用找的,因为我们房子小没有炉子全部靠烧炕来取暖。但随解除男女隔离后就变为正常的朋友感情。也有极个别的,爱情是非常强烈的,一旦对方有男人追,她就会吃醋得找碴吵架,如果对方就此罢手,她会更加万分体贴和照顾并且一定天天睡在一个被窝里。秀芝虽然不懂爱情但却特别需要爱情,她的爱情冲动常常让她夜不能寐。为了排遣空虚和抑制自己例假前如潮卷来的冲动,她会在大家入睡后把自己头上的一支小灯打开,开始了她的没完没了的织;线衣,裤,袜,甚至卫生带子。没有手套拆和织,她就开始了绣花,绣枕套的花边可以花费半个月的业余时间。她虽然很会开玩笑说话也不乏幽默,总是能惹人发笑。但是几年下来她没有一个可以一起天天打水,一起吃饭一起嘀咕悄悄话的朋友。因为她长了一付贫困的脸,人之间的的阶级差别似乎在表面更明显。我们这批同学几乎都有高级知识分子臭老九的家庭背景。


(3)

秀芝虽然没有一个天天寸步不离的朋友,但并不会显得和大家疏离。因为她虽然样子长得贫困但却有一个穿透力非常强的嗓音。每逢傍晚来临,几个宿舍会像小靳庄(那时毛的夫人江青在农村抓的文化生活典型)赛诗会一样歌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其中她的声音最美,最嘹亮给我们的宿舍带来了许多无忧无虑。我们这些在家就非常单纯简单快乐的小姑娘,到了这个农村的广阔天地就像乖乖的小羊来到了一片绿草茂密的沼泽地。任何东西在眼睛里都是那么有趣那么非凡有意义。早上哨声响起,甚至半夜叫起,毫不迟疑跳下床铺冲出去,迎着刺骨寒风跑步行军,说是搞抓苏修特务的演习。这高高的监狱围墙,这一间间隔离审讯室在我们眼里从来都不代表它真实的意义,那是我们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军营训地。无论何时只要最高指示在广播里发出声音,又是哨声响起,连长口令排长报告班长点名,然后敲鼓打锣,红旗高举,几百个人一起跳起扭秧歌戏。那个热闹那个快活谁还有时间去哭天抹泪?!谁还会害怕担心去吃苦受累?!我们那颗年轻,没经过知识滋润的心啊,不是被糖抹住了,而是被油包裹得严严实实,哪还有一点心智。就如同今天那些沉迷在影星吃穿住行点点滴滴隐私绯闻的年轻心。

在和大家一起的欢乐中秀芝却有她的失落,每当连队通讯员从场部带回信件,她翘首盼望的信总是很少或者没有。哥嫂刚有自己的宝宝连喂奶吃饭都成问题,哪还顾上在远方的妹妹。弟弟到底是个男孩也处在快乐疯狂的集体娱乐中,怎会想到姐姐这里也还盼着回音。我们初来后一个月农场就断了面粉细粮,十二月底开始天天吃起了猪食。管过劳改犯的干部很会解决缺粮问题,那时经常安排给我们忆苦饭(用各种冻菜皮子,不(音发补)留客(也是冻的,)拌和着极少量的糠麸子还不肯放盐。我和秀芝还傻乎乎地为真正体验旧社会盛上满满一大碗,那个难咽呀,又不能倒掉只好面面相觑,强吞下去。直到现在我才意识那些忆苦饭中含有的真正意义。说是寒冬腊月地里没有活,领导安排食堂一日二餐。我和秀芝被分到猪圈干活,60只猪因为长得肥反而需要我们喂三顿,需要的体力支出那可就不是一般般了。人是很怪的动物,只要某种事物涂上一层标记,这事物的本质就会从颜色,味道上先作根本的颠覆然后再给以新的意义肯定。

人是不怪的动物可以吃许多东西;霉变的小米面窝窝头加少量油花的“不留客”丝儿(俄语,样子外表类似芥菜疙瘩有南瓜大里面颜色比南瓜浅,平时喂猪用,似乎猪也不太爱吃只为省粮而已),它被切成丝,烂糊糊的一股怪味好似封闭房间散不出去的污气。有霉味的小米面窝窝头走到喉咙口就扎在那里,整整两个月啊!把窝头放在手里捻捻碎拌上白糖使我想起小时吃药的情景。秀芝可是不肯加糖吃的,她会把工资的24元中的一半12元,月月寄给哥哥(哥哥只有收到钱时写一封钱收到,我们好,你保重这类短信,)她还会拿5元钱到小卖部去买东西,其中4元给弟弟买肥皂毛巾之类杂物外加一斤杂拌糖(那种不包糖纸各种颜色的硬糖)自己却一粒不吃,特别留下的一元做邮费。爸爸妈妈不在了,她把只差一岁的弟弟依旧当个小孩子。有一次她告诉我;运输途中包裹进水了,糖和肥皂化在一起,她弟弟是洗掉肥皂吃的糖,说那味道怪怪的。说着说着她笑了,好像看到了她弟弟贪嘴可爱的样子,同时在她那平时不太有光彩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都是那种暖暖的爱意。

我们初去的一年里几乎所有的重活都安排给女孩子,男同学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所事事。细粮一断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一批一批的扒车的逃票的回到城市。在没有柴烧暖炕时,女生每天会来回走四小时的路到10里外的小兴安岭山脚下背柴回来烧,而男生却宁可躺在结冰的百米宿舍里,甚至等到天黑到我们的柴垛悄悄拿走一些。每逢听到有动静有人来拿我们的柴火,我就火冒三丈要去阻拦,秀芝总要息事宁人地出去主动送他一些。好像所有人她都当成她弟弟了,男人女人都一样的理论在那时得到的是另一层面的反证明。男人没有责任心时,永远是不懂事的孩子。这么想来秀芝是很善解人意。秀芝的善意往往反而得不到男人的尊重;凡是有人送来被褥让她拆洗(总是那么几个人),她从来都不予回绝。在那青年男女严格分离的时代,她的做法反而让人会觉她轻佻。当我看见她被人家支来使去,很是替她难为情。然而她就是那么一个单纯简单的人,在家里与哥哥弟弟相处惯了,没有我们那种羞涩和清高,只可惜她长得不美丽。


(4)

秀芝疲倦的坐在猪舍栏旁的一小截木桩上,旁边堆着刚刚起圈挖出来的和麦秸粘连一起的大块黏黏湿湿的猪的粪便。她要在猪放风回来之前抢时间把弄干净的三个猪圈中的地上再铺上一车干爽的麦秸。旁边放着的两个猪食桶是木头板箍起来的,桶的边上站满了冻得疙疙瘩瘩倒完猪食后的残迹。秀芝那略显黑黄的脸色现反倒泛起了一点红晕,两根翘起的小辫子四周的柔软微卷的绒发上有滴滴的水珠亮晶晶。虽然脚下的棉乌拉胶鞋沾满污迹,但因为干得太用力身上厚厚的棉袄脱去,她瘦削的肩膀匀称的身材散发着少女的魅力。但只要和大家混在一起,她仿佛立刻会在中间消失得无踪影。那时的男孩子对异性的审美眼光还很幼稚,只注视那些光洁漂亮的脸蛋,只喜欢那种表面拒人千里的少女,即使在我们农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年代里(男生为三女生为二),即使后来的严重隔离被打开,秀芝也从没有被一个男生追求过。她年龄比我们大,生理发育自然也早,她年少的生活环境又是那么喧杂,她对知识的需求既没有,也没有条件。她唯有的就是自己的那一颗强烈自爱心。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期待渴望着爱情的降临。

秀芝有些吃力的站起,到了烧猪食的灶头那里,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把猪叫回。现在这个猪舍里只留下了一个年纪大得几乎就要倒下的二劳改(刑满就业人员),不管他过去做过什么还是根本没做过什么,当你看见他头发凌乱灰白,深深佝偻着驼背,蔫蔫巴巴胆小的样子,心里只能涌起一股怜悯。这是有五个猪栏养着40多头肥猪,两头配种母猪和10几个小猪的猪舍,那个老头专门烧猪食,其他的活计都由我和她来干。不知道原来这里安排几个劳改犯,但对我们从来没挑过担子的女孩来说真是非常的吃力。因为桶的自身重量起码十斤,热滚滚如浓稠粥般的猪食只要放上去小半桶,我们的腰就弯得要和那老农工差不多低了。在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俩的肩膀天天都是内衣和血连在一起。可在秀芝的日记里却写着这样的话;“以实际行动学习大寨人也要做个铁姑娘”!在我们心里实际也感谢那个寒冷的冬天,穿着较厚的棉衣抵住了那钻心的疼痛,否则我们干脆来不及让猪吃好。听到那些猪急吼吼,一边哼叫一边拱栏的声音,我们会非常着急。望见它们躺卧在沾满粪便的脏地上,我们也会看不下去。

放猪出去撒欢是最快乐的时光。暖暖的太阳照在猪舍的茅草上,地上和我们汗水浸透的身上。那些表面看上去苯苯傻傻的黑猪白猪实际上非常懂事聪明。它们不管跑离我们视线之外多远,你只要“喽——喽”的一呼唤,他们就会呼啦啦的,屁颠颠地从好远的地方跑回来。它们特别会辨别声音,有时淘气男生见着好玩也会学我们呼喊,但是它们干脆不理。在照顾动物的过程你也觉得有一种东西在心中增长,那就是超出责任感的关心。直到以后离开猪舍去种地的很长日子里,秀芝还会因为担心忘了喂猪,怕猪快要被饿死了,而从半夜惊醒。

猪舍的挑担活练就了秀芝的一付铁姑娘的肩膀和腰板。后来的许多年里,她劳动在菜地里。在两相隔半尺容易崴脚的垄沟里,她从来都是一副担子挂上四个钩子同时挑起四桶水或四篮土粪,大步流星的像男人一样甩着臂膀跑来又跑去。很多时候穿过一片片草甸子挑着一桶凉开水一桶包子给远处干活干不回来吃饭的十几个伙伴送去。她也会不顾自己只有90斤的单薄身体背起150斤的麻袋和男同学一起把面粉垛起。但她那风吹雨打的脸却更显贫困,还加上了粗燥的纹理。

72年开始在农场实行一年一度的推荐选拔上大学,这无疑在所有的人心激起了转变命运的希望。在此之间,为了争取一个上学的名额,两个幼儿园就在一起的朋友就此分道扬镳。许多相恋的情人独留一个的黯然神伤。当更多的名额下来后,首先的标准就是要政审合格。然而默默无闻,出身地主(她父母而已)的秀芝,却在以后整整的5年中经常要看别人兴高采烈离去,她只能肩扛锄头和几个二劳改子女在烈日下走向田地。

这样的无奈处境如果在29岁之前似乎还能忍受,这种伤痛如果大家一起也不会显得那么孤独无助。她在下乡的9年里实际上一直忘却了自己,只有今天她感到一种揪心的感觉痛彻肺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了,自己也无力再企望爱情甚至亲情,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愤怒突然腾空升起。然而,她又无力的感觉自己正慢慢地落入了一个空寂无望的深渊里。她望着大地深深的舒了口气,望向天空,慈爱父母的面容第一次清晰出现在那漂浮不定的云里。她头也不回弃绝而去,走向那遥远的小兴安岭的山脚下,因为那是我们第一年冬天打柴去过的最美地方。

注;后一林业局工人发现了秀芝吊死在树上,但是家里却没有人来为她收尸,和农场以往死去的二劳改一样,就地掩埋了她。


注;

这是我根据我身边发生的四起自杀事件集中而写。一个哈尔滨女生,是我在离开一分场到总场8年后到很远的树林中上吊自杀。

一个基建队人非常忠厚长得也英俊的天津男生,父母双亡。在76年女朋友推荐上大学走后上吊自杀在宿舍。

一个后勤连上海68届女生在74年服药自杀,后正赶上海医疗队农场经3天3夜抢救转活过来。在6天6夜中我叫上了另外一朋友一起不分白天黑夜守护在病床旁,随后又把她先送至我家中歇养了一个月,后妈妈送路费给她回上海。待痊愈后,来年农场把她推荐到漠河一个中专学校就再没音讯。

一个出身大编辑家庭的上海65届高中生因考入外语大学患肺病被退学。68年一片红被逼下乡,在工业队菜地窑地和我一起劳动多年,77年考大学无望(30岁超龄),回城无望,不想拖累爱她的上海做翻译的男朋友就想通过了结自己来了结爱情。当她半夜走到空无一人非常黑暗的窑地时,被一个守夜值班的二劳改发现,自杀未遂。一年后,同学时代的男朋友从上海请调到南昌把她带走,过上了离开上海所有亲人的小家庭生活。

这里面每件事都包含我们的青春的欢愉和不幸。可惜我用笔太拙,情致深处又不能自制,本来写博客是为打发多余的时光,修身养性,现在看来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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