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该有什么样的心灵品格? 作者:嵇立群


——读《丑陋的“老三届”》有感.在1999年《黄河》第2
期上读到一篇文章——《丑陋的“老三届”》,署名刘双。该文表示,
否定文革,就要对上山下乡具体地、一点一滴地予以否定。果然,在
刘先生笔下,曾上山下乡的“老三届”面目丑陋可憎,成了最萎琐、
最不成器的一代。

  对老三届这一代人如何评价,对上山下乡如何评价,这是个太大
的题目,是需要下大力气深入研究的。我对此缺少研究,怕掌握不好
分寸,不敢妄下断语,只敢写点回忆之类的文字,对刘先生的种种分
析和说法,我也不打算全面评价。写此短文,只是因为对刘文字里行
间所表露出的情感倾向感到不快,对其中的奇怪逻辑感到不解。恕我
直言,那文字间有一股阴冷之气,我感到这阴冷气絕不是源于对上山
下乡的否定,而是源于作者心灵深处的冷漠。

  试举几例:

  刘先生提到一次知青摄影展。他没有指明,但我敢断言他指的是
那次曾轰动北京、参观人数创记录的摄影展《魂系黑土地》。他写道
:“照片上的人多是蓬头垢面、龟头鼠脸,神情和目光都很呆滞,要
么做傻笑相,不知其所笑何谓;要么做英雄相,不知其意欲何为。他
们的服饰也无款式可言,男女皆宜,中性得很。”“照片上做为背景
的景和景物多是一些驴棚,马圈,土坯房和高粱地什么的。不知影展
的举办人想向参观者展示和说明些什么?”他甚至还感慨地发问:在
科技昌盛、卫星上天的今天,“还会有人去崇尚和再现这种丑陋的青
春模式吗?”“龟头鼠脸”,“呆滞”,“傻笑”,刘先生用词绝不
含糊也毫不留情,这些侮辱性的贬损用词,准确无误地表达了他的蔑
视,也不自觉地显露出一些自大狂倾向。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历史评价,
也不可能是再回首后的反省,而像是一个从来不知尊重人也毫无责任
心的逞强者,站在十字街头以骂人为快。上山下乡是牵动着千千万万
个父母和数千万“知识青年”的心的一段历史,这场运动本身也许应
该否定,但是,用“龟头鼠脸”这样的语言来污蔑一代人,不能不让
人感到作者心灵深处缺少一点什么,也让人真难以相信他本人差不多
是老三届——他文中提到有一个上高中的儿子,由此推及他的年龄也
在老三届上下。

  至于刘先生因为当今是科技发达、卫星飞旋的年代,就对人们怀
念“驴棚”“马圈”“高粱地”嗤之以鼻的话语,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依我看,他的逻辑已经“高明”到了走火入魔,连人的正常情感和
思维都消失了的地步。刘先生,您难道不知道,那照片上的驴棚,马
圈,土坯房和高粱地,都是和这一代人的青春岁月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就我所知,那次展览,前往者数以十万计,不仅仅是知青一代人,而
是三代人——知青的父母、知青、知青的子女,他们去看那些发黄的
照片,他们去抚摸那些生锈的镰刀,他们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他们
说“青春无悔”,并不是打算肯定上山下乡,而是出自最普通的人生
情感的需要。这是常识,是常理。像您那样发出“众人独醉我独醒”
的傲慢冷笑,依我看,倒真的是“傻笑”——一种扭曲的思维所导致
的反常的笑。这使我想起余秋雨先生文章中谈到的一件事:有人对黄
梅戏的戏文“夫妻双双把家还”揣摩一番,而后煞有其事地在报纸上
撰文批判说“这是放弃社会责任。”刘先生的批判,能比这强多少呢?

  历史是一个多棱体,它的各个侧面充满了矛盾,在考察历史的时
候,我们的思辩必须是客观周密的而不该是主观僵直的。我们不能因
为秦始皇统一中国是历史的进步,就推论说一切反秦者都是“逆历史
潮流而动”,那样的话,就会得出忠君者荆柯是“反革命小丑”、忧
国忧民的屈原“不识时务”的荒唐结论;我们不能因为决策错误、红
军西征兵败河西走廊,就说西路军将士是“一群只知亦步亦趋的笨蛋”,
那样的话,上万的英魂地下有知也会抗议的。同样,不能因为上山下
乡是文革的产物,就“具体地、一点一滴地否定”到一定要把知青糟
蹋到“龟头鼠脸”、“呆滞”和“傻笑”的地步。遗憾的是,刘先生
就是这样写文章的。

  如果不是思想方法有问题,那就更糟糕。因为那样的话,只能得
出另外一个结论:作者患了冷漠症。内心缺少一个“善”字,因而不
能理解人们的正常行为,因而敢于毫不在意地使用“龟头鼠脸”这样
的词汇去伤害千千万万人。思想方法有问题,那是可以原谅的,情感
里少了“善”而多了“冷”,那就不太容易被人谅解了。

  再看对老三届这一代人的文化素养的评价,刘先生以多届知青总
人数和上大学人数之比予以说明。很有说服力。不仅如此,他那支鞭
子般的笔,还对这一代人中百里挑一考上大学的人继续穷追猛打,他
写道:“更何况在那些幸运儿中,对知识的渴求已不再是学习的第一
目的,人数不乏地表现出来的是对获得文凭的满足和对可以名正言顺
地混入知识分子行列的窃窃之喜。而那些浪迹江湖十年之久,把上学
读书作为进入官场的敲门砖的人确也不在少数。”你看!“文凭”、
“混入”、“官场”、“敲门砖”、“窃窃之喜”,一连串贬义词毫
不吝惜地一古脑儿叠堆起来,并且一再以定量的论断说这是“人数不
乏”、“不在少数”。不知这些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也不知为何那
语气里有那么多虐待狂般的快感,他似乎在快乐地大声吆喝着:“看
看吧,都是些什么玩艺儿!”作为老三届一员同时也是恢复高考后的
大学生,我要对刘先生说:您对老三届大学生的描述没有实事求是,
在您的那些“不在少数”的帽子扔过来的时候,我是绝不做谦谦君子
也绝对不会接受那些帽子的。这一代人,失去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有
幸上大学,自然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大多数人怀着对知识的
渴求而努力学习,我做为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大学校园里的教师,不
止一次地听到老一辈教师对77、78级学生的评价,那些评价绝不是像
刘先生描绘的那样,而是相反。那时,课堂上我们如饥似渴孜孜以求,
虽也有散漫懈怠之时但绝谈不上厌学更非仅为文凭,课余时光我们大
多在阅览室里度过春夏秋冬,虽有人带“红卫兵”遗风但总体上蓬勃
向上。有没有想“混文凭”的?有。有没有只为“跳龙门”的?有。
但哪一届学生中没有这样的人呢?这一代人中的此类问题,绝不比其
他年代更多。

  再举一例。刘先生两次提到一位著名的知青诗人,我不明白为什
么他每一次都不忘记在名字前边冠以“精神病患者”。看来像是有意
而为。是要贬低其个人?还是为了蔑视这一代整体?笔者写过的回忆
中也曾提到过这位诗人,写的时候就知道他在八十年代住了医院,但
是,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一点。一是没有必要,因为没有要由此揭
示一些什么;二是出于对病人的尊重——一般情况下,患者本人及家
庭不愿被随意提及此类病症,如果可能,这常常是被作为隐私的。己
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为人的原则。而刘先生不是这样,他像游荡
街头的野孩子那样,毫无道理地对患者指指点点,大声对过往的人说
:“看哪!精神病!”这样的表述,令人感到厌恶。我不解:刘先生
文中两次写上“精神病患者”,到底是因为不善解人意而粗心下笔?
还是因为内心冰冷刻意而为?

  还有,对知青的后来自寻出路、各奔前程的局面,刘先生这样表
达:“……落户农村的千千万万的‘知识青年’,也早已作鸟兽散。”
连小学生都知道“鸟兽散”是一个有着强烈情感倾向的词汇,这个词
用在知青身上表达既不准确也不传神更不幽默。遗憾的是,刘先生使
用这个词的时候似乎是毫不留情斩钉截铁。我从这样的文句中感觉不
到对一代人命运的真正关切,我在作者的目光看不到忧郁和善良。言
为心声,对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目光去关注,我想,此事
若在“世纪良心”巴金、冰心老人的笔下,无论如何是不会有“鸟兽
散”这样的词语出现的。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丑陋的“老三届”》也有写得比较好的段落,但本文无意全面
评价。我只是有感而发,想就文人的心灵品格说几句话。我想说,刘
先生的遣词造句可能是犀利的,他看到了血,但是,为什么我在他的
眼睛里看不到泪水?老三届如果沾沾自喜自吹自擂是要不得的,但是,
面对《丑陋的老三届》中的某些说法,我惟有不客气地对它说“不”


  我的感慨很浅白——文化人,首先要解决好“为人”的问题,有
一颗健全而善良的心,而后才能解决好“为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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