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生活速写】：

烤土豆

大家都吃完晚饭了，有三个男生还没回来。今天轮到肖林做饭，她要等所有人都吃完好赶快把锅刷干净。

院子里两个男生正在洗饭盒，肖林问：

“张扬他们呢，怎么还不回来？”其中一个转过头说：

“别等他们了，现在还不回来，就是不回来吃了。”然后又对另一个说：

“看来他们还真吃上了！”说完俩人嘿嘿一笑。

肖林把锅里的苞米碴子饭盛出来，把锅刷干净，回到屋里。

这是秋收前一段短暂的农闲，下工早，吃完晚饭，天还很亮，大家也不累，就靠着被垛坐在炕上闲聊。肖林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说：

“一会儿有烤土豆。”东北的土豆又甜又“面”，很好吃。尤其是烤土豆，做完饭，在灶膛的余烬中埋上几个，烤得又酥又软，香气扑鼻。聊天聊得饿了的时候，土豆也烤好了，正好是一顿美味的夜宵。

小胖最爱吃烤土豆，连忙问：“烤了几个？”“三个，特地给你烤了一个。”小胖马上手舞足蹈起来，还说烤土豆就像北京的炸糕，一句话引来七嘴八舌。有人说像，有人说不像，于是大家纷纷说起自己认为最好吃的东西。有人说和平餐厅的奶油卷、小蛋糕最好吃，有人说还是稻香村的核桃酥、绿豆糕最好，又有人提到豌豆黄，烙炸合，糖炒栗子，花生米……

后来，不知怎么又说到了水果，什么金桔，小蜜桔，柚子，小樱桃，水蜜桃，扁桃、并马上补充说，扁桃就是《西遊记》里说的那种蟠桃……

小胖说话特别生动，比如她说到豌豆黄：

“又甜又沙，切一块放进嘴里，凉凉的，好吃极了！啧啧……”一边形容一边比划，同时还配以非常享受的表情。

肖林盯着小胖，既好奇又纳闷地想：豌豆黄是什么东西？不但没吃过，而且连听都没听说过。她拼命想也想不出豌豆黄是个什么样子。

大家对肖林连豌豆黄都不知道表示了非常的诧异，接着就你一言我一语抢着向她描述豌豆黄。

以致肖林从此永远记住了豌豆黄。后来稻香村刚恢复营业时，她问人家有没有豌豆黄，那个小姑娘看着她想了一会儿，说：

“豌豆黄？没有……要不您到菜市场问问？”这是后话。

那天晚上，大家把从小到大凡是吃过的、记得起来的，全都历数一遍，似乎说到什么，也就吃到了什么。越说越有精神，越说越觉得每个人说出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最好吃的，也都是自己最爱吃的，一个个陶醉得眉开眼笑。

看看时间差不多，土豆也该烤好了，肖林翻身下炕，走到外面灶膛前。她刚拨出一个土豆，忽听站在水缸前喝水的一个男生说了句话，好像是：

“真馋！”肖林马上抬起头看着他说：

“你馋！”那个男生瞪大眼睛，无限委屈地说：

“谁说你了？谁说你了！我说`罗天婵’呢！我哪儿说你了？我刚才说的是`罗天婵’！”男生屋静了一下，然后是一阵哄然大笑。原来刚才他们从那个小半导体里听到飘飘渺渺的几句歌唱，有如仙乐，有人听出歌者是罗天婵，唱的是一首外国歌曲。可惜转瞬即逝，留下无穷回味，以至这个男生出来喝水时还在念叨着。

男生那屋有人笑着证明说：

“对对，他刚才是说的`罗天婵’，没说你。”错怪了人家，闹了个笑话，肖林很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倒换着手托着烤好的土豆回到屋里。女生们早已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刚才外屋的事她们都听见了，她们对肖林的这种误听表示充分的理解，这事还得从烤土豆说起。

男生们烤土豆，往往是刚吃完晚饭就随手挑两个扔进灶膛，然后打牌聊天，等到觉得饿了，土豆也烤好了；而女生总是临到想吃的时候才想起去烤，然后隔一会儿就去翻翻，结果就成了夹生的，再也烤不熟。这种时候，如果恰好男生也烤了土豆，女生往往就把男生烤好的土豆拿来分吃了。

有时男生那边打着牌、聊着就睡着了，忘了烤土豆的事，那么一晚无话。但有时，女生这边正在吃着，就听外边灶间有人拉着长声说：

“奇……怪，我烤的土豆怎么没了？”女生这屋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捂着嘴，偷偷地相视而笑。

这样的事有过几次，全体女生自然就有些心虚。当然这种事不常有，后来她们也记着早点把土豆烤上。比如今天，一做完晚饭，肖林就赶紧捡出三个土豆扔进灶膛。

小胖一边吃着土豆，一边绘声绘色地小声学着刚才的情景：

“罗天婵……你馋！……谁说你了？谁说你了！我说罗天婵呢！……”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肖林觉得不好意思，推她说：

“别说了别说了，快吃吧！”正在笑闹着，灶间的门一响，张扬他们三人高声大气地说笑着回来了，男生那屋马上一片热闹喧哗。

她们很快听明白，原来老何大爷不知从哪儿逮到一只狐狸，炖了一锅。何大爷脾气很倔，孤身一人，就住在队部旁边的小屋里，平时干一些杂活儿，晚上帮着照料队里的马匹兼带打更。

在地里干活儿时男生们就听说了这事，张扬他们三个想去吃狐狸肉，又怕被何大爷轰出来，也不好意思空手去，商量着从哪儿弄些酒带去。下了工他们就没回来，看来酒弄到了，肉也吃到了。

其他男生很感兴趣，争着问狐狸肉什么味，好不好吃，有没有臊味？

张扬说有一点臊味，但是还能吃。那两个人说没什么难闻的味，还挺好吃的。

女生们面面相觑：真想得出来，连狐狸肉都敢吃！大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屋里安静下来。

忽然，小胖无限惋惜地说：

“我想起了咱们刚来时的那顿饭！”两年前他们刚来那天，队里杀了两只羊给他们十几个人做了一桌菜。那时女生们很多根本不吃羊肉，闻着浓重的膻味，看着一桌酱黑色的菜，再加上路途的疲惫，她们基本都没怎么动筷子。

两年来，随着顿顿苞米碴子饭、几乎什么菜都没有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桌曾经摆在她们面前而她们连一口都没吃的饭菜，在她们的记忆中不断增值，已变为一桌珍羞美味。

如今，只要提到那顿饭，她们每个人都会无比遗憾地问自己：那么好吃的菜，当时为什么连一口都没吃？

如今，她们已经无法理解，当时的她们，怎么竟会觉得那些菜难吃？

小胖的话引得女生们又为那桌菜感叹了一番，最后说，睡觉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工呢！于是关了灯，很快就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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