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品队长

张品队长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人

他把一只左眼镶嵌在高丽国的一座美丽的山峰上

剩一只右眼深情地看着为他生儿育女的瘸腿女人

他一只眼能看云识天气

看问题一眼能插到底

村里人都说他一只眼里揉不进丁点沙子一丝烟尘

 

开春小草刚拱破了地皮

他哄着全队社员上了山坡

载下一棵棵桃杏梨开花的诺言

夜晚他又领着一帮妇女

引一渠清凌凌的河水

给打蔫儿的树苗灌溉润身

到了秋天，他挥舞的镰刀

在田间划出一道道眨眼的光芒

一担担丰收的喜悦

颤颤悠悠挑出了村庄挑过了黄河

年根分红时他拍着胸脯说

明年风调雨顺了咱也尝尝过长江的味道

 

来年雨水足齐腰深的麦子让人兴奋

东南的小风一吹金色的麦浪直打滚

他掐一穗手心揉揉数数麦粒儿

放在嘴里嚼嚼好像吃馒头的感觉

地里的麦子就差一垄割完了

他被沉甸甸的麦子击倒在丰收的喜悦中

村里赤脚医生诊断他得了咽食症

香喷喷的麦子粥再也不能润肠胃

他躺在炕头上半月水米未打牙

天天盼着县里传来麦子过长江的喜讯

终于村里响起了唢呐锣鼓声

他的右眼滚出一滴烫人的晶莹

他死时右眼闭上了左眼怎么也没闭上

玻璃球眼仁儿上好象闪着泪光

2004年12月17日

 

 

剥花生

 

地里的庄稼都收拾净了

一年的汗水都堆在了场中

张品队长吩咐一声

留下好的当种子

在拿出一部分交公粮

剩下的按脑瓜分

 

分了口就粮农闲了

大闺女小媳妇都聚在场上

人们挨个坐下剥花生

剥了皮的花生仁儿粉嘟嘟的红

像刚出生的婴儿各个那样招人

被一双双灵巧的手揣进怀中

一弯月牙眯着眼看得清

 

有人往兜里装花生

张品队长心里有数就是不敢吭声

除了姑奶奶就是表婶

处罚了哪个祖宗脸上都难为情

小儿子土墩刚往嘴里填花生

被他拧着耳朵场上转三圈

土墩甘咧嘴就是哭不出声

有人说他招忒损

甭管这招有多损

来年春播时队里多出几石花生种

 

怀念那头小牛

 

在农村插队时我刚满十六岁

张品队长嫌我个小叫我赶牛车

开春往地里给禾苗送营养

秋天往场里拉收成

一年从春忙到冬

我叫苦叫累老牛一声也不吭

累了卧在地上默默反刍

其实牛已经很老了

前三胎都有了后生

那时生产队大牲口少

地里的活忙不过来它早出晚归豁出老命

那一年地里的庄稼全收拾干净

它终于闭上了劳累的眼睛

它的嶙峋肉体

成了全村桌上最香的牙祭

老牛死后的第二天

另一头小牛就套上了那辆大车

它很快学会了

慢慢卧下默默地反刍

每天数着自己的脚步

小牛陪我走完了最后的知青岁月

回城后我常常站在路边寻找小牛的踪影

我向过往的车辆打听

顺便给小牛捎上几句安慰

 2004\12\17

天津知青王文刚

天津知青王文刚见多识广

社员们歇着时

竟听他一人连摆活带唱

他说半导体里的女播音员是他的表姐

《沙家浜》里的女卫生员是他的同乡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就是没人信

从此落了个吹牛的名声

 

刚插队时他背过黑锅

有一次夜里上厕所

有个妇女在里面忙着换内裤里的货

有人说他装作没听见

手电筒在村姑身上乱摸索

这事传出来他背上流氓的黑锅

张品队长一眼就看出里面有货色

他在全村寻找厕所里的人

大姑娘小媳妇没一个人敢吱声

 

其实王文刚人品并不坏

有一年在滦县杏山修马路

石桥上有一村童玩耍掉下河

几百号民工站在桥上看孩子水里折腾

王文刚连衣服没脱从桥上跳下河

三把两把就把孩子拎上岸

孩子没事全村人出来感谢

他冻的只哆嗦

这事在公社传开后

他成了县里知青劳模

 

回城后他在工厂烧锅炉

炉火烧得特别旺

年年都是厂劳模

 

200 4.12.20

我们是庄稼

我们是红色年代走向田野的

激昂的锣鼓敲红了三月

三月的田野

是一眼看不到边的盖脚面的麦苗

麦垄很深我看不到麦苗的队尾

也找不到自己应站的位置

 

那年月很多农作物离我们特别近

仿佛我们生来就是庄稼

但我们谁也说不准自己属于那科作物

乡亲们说我们是毛主席选送的优良种子

走进田里麦苗和韭菜我们分不清

 

后来我们真的成了庄稼

并与头戴高粱花的村姑

站成秋天的阵容

 

一对漂亮的蝴蝶

在我们的膝下飞舞

唱着春天的美丽和秋天的收获

而我们已不再年轻

我们的孩子

正和小麦一起返青

 

 2003.10.29

傍晚荷香

这是天赐的缘分

这是夏日的傍晚接近黄昏

一场雷雨刚刚走过

夕阳从云缝露出粉红

 

碧绿的荷叶上

滚动着一粒粒晶莹

荷花开得正旺

蛙鼓展开河塘的宁静

浮萍下的暗香纹丝不动

一只蜻蜓在荷苞打量水中的倩影

 

她说绿树掩映下院落是她的乡村子弟学校

在校门口她向孩子们微笑

这微笑一下掠去了我的心

这微笑成了我一生的追求和荣耀

后来她的日子很幸福

她不仅拥有满塘的荷花

还有一群荷花一样的孩子

 

许多年过去后

我常常想起傍晚的荷塘

他的微笑和袭人的荷香

 

 2003.10.27

 

挖野菜

四月的田野

我看到潮湿的土地上

一朵朵水灵的野菜

翠绿了人们的欲望

田间地头季节的拐弯处

挖野菜的语言

翻动着四月的田野

野菜生动了一个季节

 

那年野菜代替了粮食

瘦瘦的篮子田间开放

这坡的篮子喊一声青

那坡的篮子应一声翠

喊的都是孩子的乳名

那年挖野菜的是母亲

田里直不起腰的是母亲

母亲走遍了沟沟坎坎坡上坡下

母亲成了田里的人

野菜成了我最亲的人

 

如今田野长满碧绿的故事

水灵的野菜

叠映出母亲挖菜的身影

地头前我跪倒哭声

面对野菜磕三个头

 

野菜啊野菜

来世我也化一棵野菜

母亲啊来世你还是我的母亲

 

2003.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