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插队纪实 八 作者:郑GR


八、路遥钱紧闯关扒车   饥难险阻归心不移

 

雷村距洛川60华里。按正常速度下午6点左右能到洛川。在到督河的小路边有个隐蔽的山洞,里面供着一尊菩萨,石窟虽在山野之中可菩萨色彩却还鲜艳做工也还算精细,还有些香火的痕迹,我们在此祈祷了一下。一个半小时后(15里)到了督河,夏天铁刚带我们来过这儿,他姐夫是督河的书记,那次他在路上还教了我们一首陕北酸曲(色情民歌)‘熬娘家’。督河有很多核桃树,当初是个比较富裕的村子。

 

督河属川地,临山傍水自然风景不错,我们光顾看风景走岔了道,看见河对岸有条小路想抄近,在不该过河的地方涉水过了洛河,河对岸全是石壁,小路都是羊踏出来的人根本爬不上去,我们在不足一米高的石缝里用四肢爬了一公里多,又走了好长的烂泥路,才来到山脚下的大路上,原本半小时的路却耽误了三个小时,还没爬到塬顶天就黑了。正心急火燎地赶路想夺回失去的时间,突然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该走哪条?此时四周万籁俱寂,看不见人影和村庄,只好靠星辰定位了。高原的透视度真好,那天是农历八月二十七,月亮还未出来,天空星光微闪,密密麻麻十分醒目,很快找到北极星座,根据我们的大致方位,选择了一条东南方向的路,这时已是晚上7点钟了。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听见远处有狗咬,趴地上一看远处依稀可辨有突起于地平的树影,有树必有村到村里问问,看到洛川还有多远。

 

村口有灯光,近前一看原来是饲养室,有三个老汉坐在炕上抽旱烟,老汉说:这达离洛川还有十二里。我们又饥又渴,想请老汉帮着找点吃的,老汉说:你们到知青灶上看看去。正好这时来了一个知青,我们上去搭了几句话,他就叫着狗走了。没办法只好又回来求老汉,一个老汉动了恻隐之心,回家拿来几个黑糜子馍和两碗苞米碴粥,真是饥时糠如蜜,我们如风卷残叶,一扫而光。吃完抹抹嘴给了老汉六毛钱一斤粮票,老汉挺高兴。我一看表都910分了,就与老汉商量能否留我们在这达住一晚,老汉说:不嫌弃你们就睡。我是和衣而眠,陈怕招跳蚤把所有衣服连裤衩都挂在房梁上,脱得一丝不挂,卧炕而睡。

 

第二天早六点起炕后再三向老汉们道谢,告别老汉后我们直奔洛川,7点多到了长途汽车站,洛川车站没有始发车,只有从延安南下的过路车,车上下几个人,车站就买几张票,到铜川票价2.80元。在候车室遇见北京32中的知青刘,一边排队一边聊天,他在富县吉子现公社插队已在这儿等了两天还没买到票。等到11点多车进站了,陆陆续续来了六七辆,就下了一两个人,今天又没戏了,刘说他和另两个知青住在一个老乡家的窑洞里,如我们没地方住可以和他一起去住,我们当然没地方住,就随他一起前往窑洞。窑洞里堆着些玉米杆和麦秸,我们合衣靠在上面迷糊了一宿。

 

洛川县是座古城1969年时还有城墙和高大的城门洞。汉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始设鹿县。东晋太元年后秦姚苌建初五年(公元388年)分鹿县北部今旧县镇设洛川县,因洛河水穿境而过故得名洛川,唐代归鄜州所辖。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从旧县镇迁至凤栖堡,为现洛川县城。1936年西安事变前张、周曾在洛川密议停战联合抗日事宜,洛川在历史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可惜那时没心情游览。只到县城里转了一下,一条南北走向的主街,两边是商店和饭馆,街上的建筑物大多是灰黄色,好像没有楼房。洛川的苹果历史上较有名,街上有老乡提篮摆摊卖苹果。洛川的蹩鼓与安塞腰鼓齐名,有北腰南蹩之称。

 

第三天1010我们又去车站等候,车站停着不少过往的解放牌货车,我们想跟货车司机套磁,司机似乎早就知道我们的意图,任你费尽心机花言巧语,他们就毫无表情地吐两字:不行。饭馆的伙计告诉我们:别费劲了,女子娃还棒结,我们陕西的司机见女娃就兴,你们可毬不顶,要不你们寻个女司机问哈…。要早知道陕北司机如此好色,真应该找个女知青一起走,此时也好施美人计啊!真是:要搭车时方恨不是女儿身。我一生气把路边停的卡车油路开关全都拧死,让他们半路走不了车。晚上又在窑洞蹲了一宿。

 

第四天又没买到票,晚上我们几人商量明天再买不到票就东渡黄河从山西回京,这儿到黄龙县的车票好买,先到黄龙再到韩城,从韩城东渡黄河到山西曲沃也有火车到北京。商定后吹灯睡觉。

 

第五天1012在车站遇见了我们村的独眼队长,他也在这坐车去西安绕道银川去内蒙买马。这天加开了一辆卡车去铜川,刘买到一张卡车票,我和陈只买到一张客车票,我把票让给陈,不行我就混在卡车里走。我上了卡车坐在刘的身边,刘用一件大衣把我盖住,为的是司机点人数时不致于暴露目标,这时陈跑过来说又有一张车票了,我赶紧跑回售票窗口,见独眼队长正拿着票站在售票窗口前…。

 

总算登上归途的车了,客车开出站时我看见货车司机正站在车厢上用手指头清点车箱里的人数。车窗外一道道峁梁,一排排窑洞转目即逝,大约下午3点到的铜川。火车大概是下午4:30开,到西安1.80元,我和陈两人总共不到35元只好节约点花(到北京的全程火车票每人需22.3元),花了1.2元买了张到永乐店的车票上了车。开车时,车站扩音器里放起了广东音乐步步高,这支悠扬的民乐在当时也是不易听到的。陈问我为是么要买到永乐店的票,我说:北京附近有个永乐店,就算祝愿咱们一帆风顺到北京吧。

 

列车大约晚上9点到达西安,我在1966年大串联时到过西安,对车站地形比较熟,陈跟着我顺着铁路往道口走。眼看就要到路口了,突然不知从哪钻出一个穿工作服身高不足1.5的武大郎,挡住我们要车票。我刚说了一句:我们从这路过,你是干什么的?他居然咆哮着说:不说实话我揍你。举起拳头冲我抡过来,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还没鸡脖子粗,我怕给捏折了就势轻轻送了他一把,他退了几步甩着手呲牙咧嘴地冲扳道房叫着:师父,又有两个逃票的。扳道房里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工人来,问我们从哪来。我说:我们是北京插队知青,农闲了回北京去探亲,因为所在生产队穷没钱买全票。说着我们把铜川至永乐店的车票拿给他看,他接过车票看了一下递还给我,挥了挥手说:到车站补票去吧。我们都到这种地步了还不肯放我们一码,陕西人怎么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不就差六毛钱吗!事后得知他没把我们当流窜人员送到收容所去就算是开恩了。

 

我们只好往回走,我依仗着地形熟带着陈溜进了客车库,为了省1.2元我们找到一节没锁门的客车厢,在里躲了近3个小时。等夜深人静,我们从车库后墙翻进一家居民院内,此时院内居民已入睡,我们怕惊醒居民,就贴着窗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进院子里满处寻找院门,找到院门后轻轻拉开门栓,大门吱溜一声慢慢地自动打开,倒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迅速拧腰侧身从门缝闪出顾不上关门就跑进了西安的胡同。大门还在我们的身后吱吱溜溜地响着,我们终于胜利逃亡出了车站。西安晚上12点街上还有卖羊肉泡馍的小吃棚,三毛钱一大碗,我和陈每人美美地吃了一大碗,这是今天在洛川吃完早点后第一次进食。

 

10.13日凌辰1点我们来到了西安车站候车室,只见长凳上躺满了旅客,连坐的地方都找不到,转了半天看见墙边立着两把竹扫帚,我们把它们首尾相交并排放在地上,我和陈倒帚酣睡。睡梦中仿佛王保家的黑狗在拱我的屁股,用手轰狗却摸到一只大脚丫子,一下子惊醒了,原来天亮了车站服务员打扫卫生要用扫帚,轰我们起来。

 

我们在车站附近吃了点早饭又买了本列车时刻表,我们决定采用分段购票法,避开直达北京的几趟客车,坐夜车走,一来夜间查票的几率小,二来晚上我们可以不再露宿在扫帚上。车站售票处张贴着醒目的布告:为了巩固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凡购买去北京车票的旅客须持县革委会以上的介绍信…!

 

我们花一块钱买了张当晚8:30到临潼的慢车票。一开车列车员就查了一次票,我对陈说:今晚上放心睡觉,肯定不会再查了。陈胆小又没扒过车(无票乘车)。一路上他惊恐万状睡不着,还老一惊一乍地吓唬我。我靠在车座上刚睡着,突然陈把我捅醒指着车窗外低声说:你看站台上有人提着马灯冲咱们这走过来了,是不是又要查票啊?我趴窗一看原来是到了一个小站,车站上没电,站台上、候车室漆黑一片,有几个人提着马灯在站台上蹓达。我也挺紧张,那种气氛给人一种恐惧感,但为了让陈的精神放松就安慰他说:没事,车站上的人不会上车查票,铁路上是各管一摊,你没听说过铁路警察管不着这段吗?两分钟后列车启动了,提马灯的人还在站台上蹓达。陈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说:吓得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10.14日早上6点左右车到了洛阳西站,出站时没遇到什么麻烦。我们乘公共汽车到了洛阳火车站,在洛阳站买了张到郑州的车票,为了赶中午12点左右武汉经郑州到北京的火车。我们考滤从南方来的车北京知青少,查票一定也松些。到了郑州,陈在站台等侯,我出站买了两张到新乡的车票。果然不出所料车上不但旅客少而且一直未查票,那时侯胆子小没敢一直坐到北京站下车,深夜12点多车到高碑店我们就下了车。从车站的铁丝网里钻出,又绕回到候车室想买张到北京的火车票,AM2:40 有一趟到北京的列车,高碑店站买到北京的票也要证明或北京的工作证,我想:实在不行就买张到涿县的车票。

 

我们在村里算卦时我曾求得一卦,卦里有一句话写道:危难时自有贵人相助。这时有一个北京齿轮厂的工人帮了我们的忙,他深夜到车站接人,陈跟他说了一下我们的情况,他就主动用自己的工作证分两次帮我们买了两张到北京的车票。并对我们说:‘如果他们刁难,我送你们上车,就说你们是我弟弟,我经常在这上下车’。感动得我们差点落泪,已经好久没人这么真诚客气地跟我们说话了。什么地方都有好人,但我认为好人只占少数与偶而做点好事的人是不同的,大多数的人处于中间状态,做个好人他们觉得有点吃亏(当代的中国人认为:好人是傻瓜的同义词),一不留神也干几件损人利己但无碍大局的坏事,只要不太损害自己的利益或是有利可图,很愿意当回救世主做一两件好事来表现自己。还爱跟着潮流推波助澜地瞎起哄,他们受人愚弄也愚弄别人,这种人在无利可图情况下是不会如此热心地并冒着一定风险来帮助像我们这样的落难人的。但比起那些总爱道貌岸然地冒充有识之士,教训他人该如何如何,并借用媒体强迫别人接受他们自己杜撰出来的所谓新观念的人有要强得多,这些人才是中国社会的人渣。

 

10.15日凌晨4点多列车停在了永定门车站,我们经过七天七夜的奔波,这是衣不解甲鞋不离脚,脸手不洗食不甘味的七天七夜,也是心惊胆战,风餐露宿的七天七夜,历经磨难三千里终于又回到了北京。尽管我们在这次途中饱尝逃难者的辛酸和甘苦;尽管街道的婆娘们将要把知青当成后补罪犯;尽管我们回京要夺食家里人有限的口粮;尽管我们五个月后还得返回他乡;这些心理上的阴影都挡不住我们对这次小小成功的喜悦。回家的第二天街道居委会主任就来我们家,见我第一句话就问:什么时候回去抓革命,促生产啊?我历经千辛万苦刚进家门,她就惦记着让我回去。当时真想把这个不会说人话的老娘们一脚给踹出去。她在70年国庆前扭忠字舞时把小脚给崴骨折了,这真是恶人自有天报。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