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插队纪实 一四 作者:郑GR


十四、串村寻友夜半传骇闻   欢送会上老鹿谈恋史

 

618二陈去公社宣传队报到,不久又双双去了县宣传队,8月初陈祖培被选拔去了延安地区歌舞团,成为一名正式演员,曾主演过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里的侯宪捕,沙家浜里的刘副官等角色,陈红落选回到村里继续务农。

 

70年是622开始收麦,在地里哈腰弓背割了几天麦子,北京是天不亮拔麦子,陕北的麦子是越晒越好割。日当顶时,一个快手婆姨在前先割两行麦子拧要子,后人割下的麦子就往要子里放。男且割四行,婆姨割三行,男且满不胜婆姨割得快,婆姨们几百米不直腰一口气割到地头,我割一会儿就得直腰擦汗。割一趟比婆姨慢五分钟,等我割到地头婆姨们歇够了又开始往回割了,可把我累日踏了。百善跟我说:停停哈,兆威,莫挣日踏咧,咱熬不过她们,婆姨身上少个家伙坠着所以割得快。这也算个理由?

 

71晚公社毛宣队在八河村的古戏台上演出了一场文艺节目,毛宣队的报幕员是原中共总书记邓小平的女儿邓榕,她嗓门挺大性格较活泼开朗,在没有扩音器的情况下声音能传出二百几十米去。她原在延长县一带插队,后来因为那儿的知青混战她就转到羊泉公社郭丰大队来了,她大概因为缺乏文艺细胞但嗓门大就当了报幕员。当时的羊泉公社革委会主任也是郭丰人,叫任双全即狗之冤家,此乃后话。

 

7月初老鹿组织了一个欢送会,欢送崔、于去富县邮电局,老鹿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们要抛弃前嫌,搞好团结。二人79去富县邮局报到。她们是第一批正式招工离开农村的。她们很兴奋,大家也很高兴,都以为有了这个开端自己在农村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后来的情况也确实如此。

 

7月中旬的一天接到东北嫩江3351部队王的来信,他也是我们班同学,父亲是铁道兵的技术人员,他父亲托关系让他到东北的铁道兵农场当兵去了。他信上说他已经到东北快一年了,现在在打井队打井浇地,是个穿军装的农民,可纪律跟当兵的一样,头三年没探亲假。他还说他有一个朋友叫徐松林是34中的,现在在富县钳二公社插队,让我有时间去看望他。

 

1970年因为气候不好小麦减产,靠天吃饭的村民们每人才分到两斗二升麦子(折合99斤麦子,能磨80斤面粉,每人每天只有22钱面粉)。减产除了气候原因外还有就是长期未更新麦种,麦种严重退化以及底肥不足,去年每株麦穗平均有45颗麦粒,今年平均不到35粒,塬地亩产也就一百斤左右。当时社会上宣传的生物肥料兼农药(植物生长激素)920,媒体把920的作用说得神乎其神,可市场上从未见过该产品出售。老鹿曾鼓励知青搞试验,还买来几根试管、烧杯。皆因为知青的生、化知识太浅薄,连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全,遗传基因学更是一窍不通,只按说明书盲目照搬,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县宣传队没演出任务时陈经常回村住,晚上睡觉时把他听来的故事说给我们听,开始就说给我一个人听,后来西村的男知青也过来听。有的故事还挺长,有一个‘青紫蓝紫盒子妖六’的菲律宾长篇爱情凶杀故事陈足说了两个通宵,他说得精神百倍吐沫星乱飞,我们听得更是浑身躁动睡不着觉。插干老鹿也感到奇怪,怎么只要陈一回村男知青们白天都打蔫了…。

 

我生性好动,等到7月底收完麦正好又没什么事,就决定出去走走,到钳二公社去看望王的朋友。钳二公社离我们村隔一条沟走小路大约有25里,吃完早饭戴上草帽就出发,走了两个半小时,快11点到了徐插队的村,村里的街道上满是羊粪,经烈日暴晒膻味呛鼻,一个男娃领我去了知青院,他们正在与北京插干聊天,插干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北京,正在跟知青谈古论今,徐拉我进屋一块坐炕上听,插干问了问我们村的情况就接着说,他从天桥把式八大怪说到德胜门外的鬼市,从潭柘寺妙峰山说到朝阳门外的岳庙神路,从三座门、中华门、地安门等是怎么被拆的说到如果城里的牌楼不毁,四周的城墙不扒北京会更有京城风韵,从养蛐蛐讲究用三河刘的葫芦罐说到逛庙会的大糖葫芦、棉花糖和京味小吃,从永乐年间的朱棣、刘伯温说到慈禧太后的野史轶事,真是满腹经纶,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称得上是个北京通。徐说他原是中学的历史老师。从此我对古迹、古建有了启蒙的认识。

 

本来下午准备回村的,不想下了场大雨,徐说:下雨天留客天,在这住一宿吧。晚上大家边玩牌边聊天,玩到半夜一声炸雷震得众人头皮发麻。一知青说:老天又收人了!在劫难逃啊!我们内蒙兵团的哥们告诉我一件事,说是就发生在他们营,跟你们说完可别到外面乱传。我们都发誓说:向毛主席保证不传去。他甩出一张牌接着说:内蒙军垦兵团的知青还不如咱们,别看每人发身黄皮,可天天吃地瓜干高梁米还不管饱,个个饿得前心贴后心。有五个哥们饿罈了就偷着把连长的狗宰了,到野地里烤着大吃了顿。后来连长不知咋整的查出来了,说要替狗报仇,带着帮人把他们捆起来暴捋了一顿,揍得他们两月起不来炕,他们躺炕上养伤时商量,这仇一定得报,不过咱君子报仇十年不愁,有朝一日让丫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哥几个伤还没好连长就派人押着他们下地干活,哪脏哪累就让他们去哪干,病了也不准歇。这哥几个也不是善茬,表面上还忍辱负重和连长搞好关系,时不时地给连长送烟送酒麻痹连长,把连长哄得滴溜转。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们把连长诓到野地里,哥几个一拥而上把连长捆了个四马攒蹄,他们让连长跪在地上数了连长几大罪状。开始连长还嘴硬,盛气凌人地说:你们敢捆绑革命干部,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哥几个原先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揍他一顿解解气,看他还这么狂,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几个人一顿乱锨把连长打的哭爹叫娘喊饶命,哥几个也不理他接茬打,结果一失手把他给拍死了。一看连长没气了哥几个也有点毛,一商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地里挖个坑把他埋了。头次杀人多少有点肝颤,黑灯瞎火地慌乱中把坑挖得太浅,把死尸扔到坑里盖上几锨浮土就跑回宿舍。没想到内蒙的风暴大,有时一连几天刮得飞沙走石对面不见人。这也是劫数,埋完连长的第二天就开始刮风,没两天连长的死尸被风吹出来了…。

 

事情败漏报到团部,团长一听就急了,立刻带着警卫排来到他们连,让全连知青都到场院上集合,团长叫人搬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团长坐下掏出手枪往桌上一拍说:谁干的站出来!连问几声没人理他,团长又说:有种干,现在就别装孬,自己站出来,别让大家都在这儿陪着你挨冻。那哥几个中有一个向前垮了两步说:我干的,他太欺负…。话没说完团长抄起手枪,一枪就把他撂倒了。团长吹了吹枪管里冒出的烟接着问:他一个不可能把连长捆起来,还有谁?这时又有一个知青站了出来,还没等他说话团长抬手又是一枪,那个知青也应声倒下。打完团长揣起枪说了声:撤。就带着警卫排走了。我问:一个团长怎么就敢随便毙人?那哥三怎么着了?讲故事的人说:人皆在劫数天意难违,他们能避过此劫,也多亏那哥俩舍身取义,以后这哥三就是歃血同盟的铁哥们。当晚我久不能寐,心想:如此草菅人命是真是假…?

 

第二天晴空万里,徐和另一知青张一起和我去雷村认门。路过侯家庄时已是中午了,走得又热又渴想进庄休息一下顺便看望村里的弟兄们。侯家庄的男知青刚吵完架,插干老刘正在给他们训话:…你们张嘴就骂人是‘丫庭养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还真把大伙问住了,就知道是骂人的话,其内涵可能都没考虑过,老刘见大伙傻了眼嘿嘿一乐说:告诉你们是么意思,以后可别瞎骂了。丫庭养的就是丫头养的也就是没结婚的大姑娘生养的,现在叫私生子…。我们一看这阵势就准备走,刚出村谢虎亭追上来说:到饭点了别走啊!他们打他们的,甭理他们,我特地找了一个老乡家招待了你们。在老乡家谢说:我们村这帮男生从没消停过,不是吵就是打,再不就偷鸡摸狗,沾花惹草,插干这一来都老实多了,今天是开玩笑逗急了就又吵起来了。

 

侯家庄离雷村五华里,半个小时就回到了村,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后见陈回村来了,他说:要去延安歌舞团了,回来收拾行李,准备下月去歌舞团报道。我说:你可熬出头了,到延安别忘了我们。陈说:哪能呢,今晚上我买了只鸡和蛋请大伙吃一顿,好好叙叙,赶明儿你们到延安来玩我再好好请你们。

 

晚饭是刚出锅的大白馍,菜是洋芋炖鸡和炒鸡蛋。我把徐、张向老鹿及其他知青介绍,老鹿还挺热情,他边嚼着馒头边招呼徐、张说:你们算是赶着了,赶紧洗洗手一块来吃。徐个高肚大一气吃了五个大白馍,老鹿还问他:吃饱没有,再来一个。徐赶紧说:饱了,实在吃不下了。老鹿又对我说:兆威,招呼好你的客人,别让人假装客气饿着肚子。晚上徐、张和我一起住在满刚家。晚上聊天时徐说:听说北京援助延安的工厂最近可能要在知青中招一批工人,有些知青已开始走后门了。我也说:听说富县要在牛武建三个厂,化肥厂、发电厂和水泥厂,除了发电厂还不错那两个厂都不怎么样。徐说:能去一个厂就比在村里强。我说:那倒也是,可我就是不想在陕西呆着。徐说:我也是,走一步是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说:咱们县有两、三千知青,要是一个厂能招五百人的话,那差不多能招50%的知青,有一半还得务农。徐说: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变呢,反正回北京是没戏了。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

 

第二天早饭后把徐、张送出了村,拿着锄头下沟给包谷锄草,由于去年队长因承包锄草被公社主任骂了一顿,今年只好搞人海战术了,二三十个婆姨、女子扛着锄头扭着腰下了沟。在近一人高的青纱帐里锄草一点风都不透,又闷又热,宽大的苞谷叶划在出汗的脸上和赤裸的胳膊上像刀割一样生疼。

 

晚上给陈开欢送会,陈拉开嗓子唱了几首歌和戏,一个多小时后欢送会结束,等女生走后,男知青们对老鹿夫妻年龄相差16岁感到好奇,穷追猛问想打听老鹿是怎么把媳妇骗到手的,老鹿也不保密公开了他的恋爱史,说是仅供我们找对象时参考。他说:那时北京刚解放,我随部队驻守北京时就28岁了,当年我是排长,正是追逐异性燥动不安的年龄,我年轻时也精神着啦,挎着盒子枪,带着我的兵上街巡逻,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当然有时遇见漂亮大姑娘一不留神也斜一两眼。刚解放时纪律严,不让随便私自上街,我们也就乘巡逻时饱饱眼福。

 

那时嘴上刚长出一点胡子,我怕有胡子破坏形象不好找对象,就到炊事班找了一个拔猪毛的镊子,一到周六就对着镜子拔胡子,结果对象还没找到脸先肿了。53年抗美援朝胜利,年底我升任连长,上级也挺关心我们的婚姻大事,经常与地方单位举行舞会,为我们创造环境,可架不住狼多肉少,有好点的团长、政委、参谋长先自留,其实我们团长在老家有媳妇有儿子,可他来北京后就挑了个女大学生,把老家的小脚媳妇给休了。剩下的还有营长、营付、教导员、瞎参谋、烂干事,经过三筛五选才轮到我们…。陈插嘴说:那不是就剩下些歪瓜裂枣了?车说:废话,老鹿的媳妇能是歪瓜裂枣吗。老鹿的大嘴一撇哼了一声接着说:瓜倒不歪,就是有点嫩——岁数小点,后来我就跟你们的婶认识了,那年她16岁,初中毕业刚参加工作,特崇拜解放军,我们速决战谈了十二天我就问她愿意嫁给我吗?她害羞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买了两盒点心匣子就上门认老丈竿子去了。

 

那天我早上五点起床,穿上身新军装,对着镜子上下照了两钟头,头天晚上把胡子拔得一根不剩,显得年轻好几岁。一见她妈敢情比我大不了几岁,那也得叫妈啊!她爹妈一看我这毛脚女婿一表人才,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这么好的女婿哪找去!当时就表示同意。那时新婚姻法还没公布,我们就结婚了。史插话说:老鹿赶的是时候,如果晚几个月等新宪法、婚姻法吾的一公布,就得再熬上两年,那还不得把老鹿憋得再拔两年胡子。老鹿摸着下巴大笑起来,周说:你们培养接班人也够速决战的,当年播种当年就得一个千金。老鹿说:军人吗,就要雷厉风行、立竿见影,哪能像资产阶级少爷小姐那样情意绵绵腻腻歪歪的。

 

过了两天老鹿家里给他寄来娘儿四个的合影照片,老鹿拿出来给我们看,陈看了说:您爱人我认识,我经常坐她开的车,我们家就在铁路医院旁边住,出门就得坐21路,以后坐她的车我可不买票啊。

 

老鹿在北京时抽烟,来到雷村后他不但自己戒了烟还不让我们抽,到外村看见知青抽烟他也管,有一回他路过八河村到那儿的知青宿舍去看女插干老彭。见一姓石的知青在抽烟,就给石说抽烟的危害,还数了抽烟的十大罪状。等老鹿数完了,石不慌不忙地说:您说的都对,但抽烟有一大好处,就是给国家增加税收,我抽烟也算是爱国行为吧?老鹿瞪着眼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石又给老鹿讲开了黑格尔哲学,他问老鹿:合法即合理,合理即合法。对不对?老鹿眼珠转了转说:对呀!石说:对个球,公私合营后资本家拿利息合不合法?老鹿说:合法。石又问:合不合理?老鹿说:合理。石说:社会主义分配原则是按劳取酬,他不劳而获还合理?老鹿赶忙改口说:不合理,不合理。别的知青边笑边跟老鹿说:别理他了,他尽把您往沟里带。老鹿说:不行,我得看看他尽看些什么书。老鹿带起花镜翻了翻石炕头的书:尽是黑格尔、伯拉图、康德、费尔巴哈、付立叶、赫胥黎、苏格拉底、尼采及欧洲哲学史等书。石还在旁边解释:马克思当初写资本论时看的可就是这些书。老鹿说:你看了这些书能写出资本论来吗?你还是多看看毛主席的哲学著作吧,这可是中国革命实践和马列主义相结合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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