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的今天——遭遇绑票 作者:莲溪


(一)

 

那天晚上5点,俺提前下班回宿舍,路过龙舌坡菜场时,买了肉馅、韭菜和啤酒,因为小刘明天启程远赴包头回家过年,他是俺公司雇用的员工。

7点,负责业务销售的小丘回来了,告诉俺高工被两个客户用车接走,说与他们的台湾老板就安装卫星接收系统的事面谈。很正常的事情,俺就只顾包饺子了。

8点左右,两个施工小组的人员也都陆续回了宿舍,饺子包好菜也炒好了,大伙说等等高工吧。

看官,这高工不是旁人,是俺当家的那位爷。91年11月14号公司开张的时候,俺们的注册资金是借的,自己只有攒下的3000元,付了房租后就赤手空拳了,连电话都是后来才装的。公司小,事必亲躬,先生要跑业务要管技术,从形象考虑不能当如今说的CEO,这总经理的头衔俺就当仁不让了。可是俺当的可不轻松,收发、接待、会计、库管之外,还要每天早走半小时,买菜煮饭加打扫卫生,凡是能不雇人做的都是俺的活儿。最多的时候吃饭的是11个人连厨房7个房间。

大约9点左右,先生回来了,当时饺子已经上桌了,俺忙着指挥那杯盘碗盏,没有太在意先生的举止,其实那一晚,他没吃一个饺子,也没说上几句话。

转天一早送走小刘,先生才向俺吐露实情——昨晚被5个持枪和刀的歹徒绑架到海甸岛最北边的防海大堤附近,声称有兄弟在狱中被打,需要治疗费用10万,期间诸多的威胁。先生还算机智,说我们的家底既然你们都清楚,就应该知道宿舍没装电话,如果今晚我不回去,家里必定报警,我就是被你们扔进海里,你们也白忙了。在用烟盒纸打了张欠条后,约好第二天上午9点,在市中心中国银行对面的供电局营业大厅门前交钱。先生没忘从被搜去的东西中要还了打车的钱,回家了。

怎么办?

看时间已经7点,俺们迅速分析了一下,觉得知道这么多情况,包括俺女儿们都在哪里读书,上下学的时间路线,以及俺不到10万元的家底,看来是内部出了问题。匆匆向就要出工的四川达县小叶了解,他说了些可疑的情况,这个小伙子很钻研,他的一项革新曾经获俺1000港元的奖金。

找到房东阿雄,他的意见是先不要报案,因为一旦不能一网打尽会遗患无穷。他答应去派出所找同学,看能不能弄清楚对方的来路,再做定夺。约好9点在中国银行下面的免税商场见面。

去公司安排好各自的工作后,只剩俺们两个人,俺固执己见把先生反锁在办公室,嘱咐他千万不要接听电话,俺出了门,时间是8点40分。

9点的时候,俺已经在中行明亮宽敞的营业大厅里了,这是俺的开户行,绑匪们也了解,地点是他们指定的。

转了一圈,俺来到门外的走廊向马路对面的供电局眺望,许久,也没有发现可疑的对象。又连忙下楼找阿雄,想探听他去派出所的结果,又一次失望了,偌大个免税商场进进出出的人中,没有阿雄的的影子。

难道只是一场虚惊?还是绑匪们放人后又改了主意?俺不禁窃喜起来,阿弥托佛!

且慢!天哪,前面花园里正在拍照的五个人,那个看来白净的不是额头上有一道疤?他们的年纪身高胖瘦,与先生的描述相差无几,俺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涌到了头上,心也狂跳起来……

(二)

 

火速返回机场东路的公司,电话铃声竟然跟着我,令人心悸地响了起来。

“叫你老公听电话!”

“他不在这里……”

“他去哪里了?”

“中行……”

“你撒谎啊!是你去的中行。你搭7路中巴回公司,就是刚才的事情。……放聪明一点,你们想逃也逃不掉的!”

……俺觉得几乎快晕倒。先生在抢俺的电话,俺躲着他。

“你们听着,我们在明处你们在暗处,我们不认识你们你们认识我们,所以我们压根儿没想跑……”

“算你明白。如果报案……”

“如果想报案,昨晚就报了。”接下来就是与他们纠缠,听出对方态度有的装红脸有的装白脸。电话里传出小孩的哭闹声,估计是公用电话。

俺以诚恳的言词邀请他们“老板”出来“饮茶”,俺试探着说,俺知道是谁雇他们“做事”,俺与那“老板”无怨无仇,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如果他缺钱用,可以商量,但是俺至今没有去赴约,是俺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他应该知道啊!”俺说。

电话那头频频换人,漏洞也就出来了。但是最后他们咬定了昨晚的理由:没人指使,只是要为“兄弟”治伤。

无果,俺只得拖延时间,答应他们俺们商量一下再答复。

这以后,几乎一个小时一个电话,俺坚持先生没回来。不甘心就范,要尝试一下还有没有机会。

10点多,阿雄的电话来了。说派出所的人晚上执勤都到很晚,现在找不到。心凉了半截。

向熟识的人求援!电话打到机场保卫处,找的人不在!电话打到南航部队,找的人不在!……邪门了,认为能帮上忙的熟人一个不在!心更凉了。

已经拖到了午后,电话里穷凶极恶的声音已经快让俺精神崩溃了……

冷静下来,除了投降只剩一个办法了:报警——

(三)

 

张主任带着两个小兵来到公司,一脸严肃,时间是下午3点左右。

主任的官衔是新成立的机场地区“军民联防办公室”委任的,张的准确头衔是海府路派出所副所长,小兵们的确是驻军部队的,很紧张的神情。

开头的谈话叫人沮丧,张主任似乎一开始就认为是经济纠纷造成的,反复追问有没有欠帐。看俺们回答的恳切,就又转移到江湖恩怨,追问俺们有没有仇家。可惜他一无所获,因为俺们真是奉公守法呆得可以的一族。

走廊里不时有人探头探脑,是隔壁渔业公司的,这栋楼的三层只有我们这两个公司。

先生迅速为电话接出一部分机。俺们是“电子工程公司”,正巧近水楼台。

当绑匪的电话打过来时,依然是俺接的,俺遍搜枯肠地找话题引导对方,为在分机上接听的张头释疑。直到他用手势向俺表示“OK了!”

张主任终于明白了俺们的无辜,他说听对方的口气不象是惯犯,应该不是眼下黑社会帮派干的。他开始与我们商量对策:接受对方的条件,但要说得不露痕迹,避免对方生疑,然后在交钱过程中抓住他们。

“这回电话谁接啊?”俺。

“谁去交钱谁接。”张。

“当然我。”先生。

“不行,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是公司顶梁柱啊。我去!”俺。

“你去?真干起来,你跑都跑不出去……”杨。——前郭旗的朋友老杨来访,目瞪口呆地浏览了这打着灯笼也难找着的一幕,“比电影还电影!”他事后说。

最后的决定是俺们俩同往,张觉得既然绑匪已经认识俺,但去无妨。俺却是生死与共式的悲壮。俺实在是没办法一个人等消息。

争论。决定。4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

先生终于接了电话,对方的疑虑释然许多。按照既定方针,先生不断侃价至3万,分机上的张头手势“OK”了。再谈接头地点,没费很多口舌就敲定了四海酒店大堂,那里正是机场范围,急忙“OK”!之前对方曾经提出去南航东路的一处新楼工地,先生说那里不熟悉,怕拿钱后再“撕票”,理由充分,对方信了。

接下来是张头频用对讲机联络部下将电话打到公司,向俺们解释说“对讲机会泄密.'部署很快完成,他一再强调了注意对方有枪。也一再表示俺俩是安全的,但要灵活机智一些,比如遇到熟人先装作不见,以免伤及无辜,得罪人事小,以后再解释。

穿制服的都走了。俺们怕隔壁公司的熟人关心询问,连忙把保险柜里所有的现金带上,也随后离开公司。回到宿舍,按照部署找个腰包把现金和一叠报纸装好,又向阿雄简单报告了情况。饭是两顿没吃了,也吃不下,还好,员工们去了很远的高山村作业,眼下正好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焦急中等到7点多,阿雄送俺们穿过龙舌坡的曲折小巷,到大街上打车奔四海酒店。

张头嘱咐,尽管路不远,但一定要打车,而且一定到酒店大门门童站立的位置落车,旋即进入大堂。中途无论什么情况不要下来,因为这段路最危险,提前劫持赎金对绑匪是安全的上策。

(四)

 

四海酒店的门童拉开大门,张头西装革履已经等候在大堂尽头。

客人不少。俺们领会了张头的眼色。这时三个年轻人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为俺们让出一组座位。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今晚酒店大堂里几乎座无虚席,俺们隔壁是三个个头高大的北方人,时尚的休闲穿着,俺们估计是“伏兵”。远处悠闲吸烟的张头,灰黑色西装花领带,比制服精神许多。看着这些人加上多做深呼吸,俺也定下神来,猜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已经8点半了,还没有动静。俺俩闷头坐着不敢起身,因为行动暗号是——先生站起来。

忽然,张头在大堂尽头的楼梯拐角用手势打招呼,先生遂装作寻找洗手间的样子走了过去。原来他们在马路对面发现一辆可疑的出租车,里面三人中有一个与绑匪特征相似。张头叫先生去窗前核实一下。先生向对面张望了很久,还是难以判断——距离太远路灯不太亮看不太清楚。

先生几乎是刚刚走回了座位,几个人呼拉拉风也似的闯进大堂,俺们还没回过神来,张头从身后出现:“走吧,解决了——”

马路对面是民源公司新落成还没有装修的数幢别墅,黑黝黝的房子里传出了拳打脚踢和嚎叫的声音,很糁人。不久,一串出租车无声地停靠路边,许多拽和被拽的人影鱼贯上车。和俺们同乘一辆的士的是位穿一身名牌运动装的小伙子,东北口音,温和地说着一些安慰话。

以后在派出所的见闻不说也罢,大伙就敞开想象吧。只有几点提纲备忘而留:

抓住的绑匪是三人。

所以没进酒店,因为感觉客人太多,准备俺俩出门再劫款。

招供时已经过了他们约定见面分钱的10点钟,乘摩托赶去抓捕另二人的警察扑了空。

协助破案的五六个小伙子是中国警官大学的实习学生,据说是未来的国际刑警。俩女儿曾经极力要求去一睹“星”颜。

俺把包里的钱和一面大幅锦旗,一并献给“联防办”,以真诚地尽心尽力。

以后就没了案子消息,为安全计,俺一位河南的律师朋友给报社写了稿件,敦促结果。

开春的时候,事情的原委终于逐渐浮出水面,说来蹊跷,竟然是俺们自己破的案。

(五)瞠目结舌的结局

 

话说公元1993年1月13日午夜之后,绑票案子没了下文。绑匪消息杳然——牢中的三个和漏网的两个。

可俺们急啊!那个春节俺们守着八间房子的空院(阿雄也去父母家过年了),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屋子里听着街上的鞭炮声,琢磨着女儿开学后的日子。

当时各个渠道的信息很多,一说钱没到手属于未遂,罪过不大没人重视了;一说不开口供出幕后人,只要咬牙受些皮肉之苦,就算一般的“烂仔”滋事;一说现在撕票的案子尚且难破,这等小事哪里顾得上来。总之,小事一桩,早晚放人,俺们被“水深火热”缠身的命运已经注定。

不久,狱中“额头疤”的哥哥找上门来,凶神恶煞地要他的兄弟:“是你们把他送进去的,当然问你们要人!”随后又大闹过两场。

春天了,提心吊胆地与时俱进着,孩子的学还是要上,生意还是要做,日子还是要过。但是何以能够安稳?

终于有一天,“额头疤”的老爹带着律师来了。所幸者,那老人是一位小学校长。一番沟通后,他和俺们都恍然大悟。他请的律师也坦言说:“这没有人家一点点责任,怪只怪你家仔们!”

长话短说,原来幕后买凶绑票的不是别人,竟是俺们公司的雇员小吕。12日那天下午他向俺陈情,老家定安要盖房子,他需要提前放假,结算了两千四百多元的工资和奖金,他走了,做了晚上那幕恐怖戏的导演。

四川小叶那天一早曾经跟俺说的,就是小吕曾屡次散布“用钱找老板!”。但是真正的起因却是在小陈身上,那小陈是小吕介绍来的老乡,在试用期内就被俺依章辞退了。不料他是卖掉家里的牛给小吕上供“介绍费”的,这些俺们可全然不知啊。小吕于是向想索回牛钱的小陈打气:“是老板辞掉你的,这钱找老板要!”不用说,同村的“额头疤”等“烂仔”成了台上的小丑。

俺们都明白了,可是俺们拿不出证据。其实小吕年后没来上班,俺就已经证实了当天的猜测。

那一年是俺的多事之秋,3月15日婆母去世,三天后俺老父亲作古,6月俺自己突患急性胰腺炎,因误诊8月复发,十几天的水米不能沾,使俺将近130斤的体重减掉两位数的零头,死里逃生之后,走路扶墙……

唉,罢了罢了!

2003。1。12-13搁笔后不敢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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