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战慄空间》谈类型片 作者:忘言



    亚运会越看越没看头了,从昨天开始又重开电影课,第一课看的就是这部朱迪福斯特主演的《战慄空间》。
    这是一部典型的类型片,对这类片子,你不必在主题啊、思想上啊、内涵啊等等上深究。好看不好看,这就是几乎唯一的标准。用这个标准来看《战慄空间》,我个人觉得它还是相当成功的。
    类型片一直是我深感兴趣的一种影片样式,原因在于它的可操作性特别强。一般说来,就象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只要你掌握了几大要素,你就完全可以象模象样地“言情”一把。好莱坞的类型片象模象样模仿一把不容易,但分析一下它的剧本构成,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怀疑这部片子是更早一部好莱坞作品的模仿之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部片子是另一位大影星奥黛丽赫本主演的。她在片子里扮演了一位盲女,晚上家里闯进来几位强人。盲女面对几位大汉,危险情境可想而知。但编导的高明之处也就在这儿:他们巧妙地利用了盲女的盲:盲女把屋里的电源截断了,把强人也变成了盲人。而在同样盲目的情况下,盲女对家的熟悉就变成了制敌之利。最终的结果就不用说了。后来我还知道国内模仿这个构思拍过一部电影叫《饿狼入室》,我没看过只看到有人写的影评。当时想这个构思实在不错。
    在一个有限的、与外界隔绝的空间里以弱小战胜强大,这是这一类类型片构成的最基本的元素。以上已经举了三部,也许我们还可以举出另外一部更了不起的作品:法国的《老枪》。不同的是那部片子在这样一个陈旧的瓶子里,灌上了爱国、复仇、反法西斯主义等崇高的命题。
    回过头来说《战慄空间》。
    朱迪扮演的富商之妻和女儿莎拉买了一幢楼房。母女俩之所以要买这么一幢楼房是因为朱迪正和有了外遇的丈夫闹分居,让他大大地破费也好满足一下报复心理,谁知道,报复的锤子刚举起,还没落在别人头上,却已经砸在自己脚上(因果报应,这是类型片必不可少的)。
    故事开始第一个镜头就是朱迪和女儿看房子。按理说这样的戏容易乏味,但在本片中恰恰在这此就很好地渲染了恐怖气氛:房主带她们看了一个密室,告诉她们说:如果有人闯入的话--朱迪听着,不由得一抖:这时你大概就会猜出,马上会有人闯进来,恐怖的事就要发生了:什么东西最恐怖?恐怖的事要发生最恐怖。你会怀着暗暗的期待等待着恐怖的事降临在这对弱母女身上。可以想象,如果当天晚上没人如期而至,第二天那个阳光明媚的白天会多么乏味。
    坏蛋果然当天夜里就来了,余下的全部故事都是这对母女如何战胜这三个身强力壮的坏蛋而展开。而这类类型片考验编导者的智慧之处也就在这过程中:空间就那么大、人物就那么多、可资利用的戏剧因素少得可怜(比如,美女、性都用不上),如何把故事讲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全看编导者是否聪明。
    母女俩在已经太晚的时候才发现犲狼入室,在最后一刻跑进了那间密室。密室,作为这个片子中一个戏剧元素,编导者给了它如此之多的信息:它是牢固的、安全的、外面是无法攻入的--这可以让母女俩比较长久地据此和歹徒周旋;但母女俩刚搬入这个住宅,因此这个密室的许多机关都还没接通,因此除了栖身之外别无他用,特别是无法和外界联络--这就造成了故事持续的可能和发展的可能:她们总要想办法自救和脱逃啊;这个密室恰恰藏着三个歹徒所需要的东西,所以歹徒们不可能放过她们不管,因此故事才能合情合理地发展;密室在外面打不开,所以歹徒们还不能把她们弄死,否则想要的东西还是无法到手;最后,朱迪的女儿还有糖尿病或者低血糖之类的病,而救她命的药却留在了外面,这决定了这母女俩不能长久地留在里面,她们必然想办法逃出去。
    这一个戏剧点,有着如此之大的内在张力,故事的前半程,就围绕着歹徒们如何想攻进去、母女俩如何想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而展开。但很明显,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故事仍不免乏味。于是到后半程,故事里的人物地位突然调了个个:朱迪在悄悄潜出来给女儿取救命的针剂的时候被歹徒发现,搏斗中,歹徒冲进了密室,朱迪留在了外面,但同时留在外面的还有歹徒们手里唯一的一只枪。这一来,形势发生了变化:歹徒们不敢出来了,但他们手里有人质:女儿莎拉,而朱迪虽然逃了出来,却因为女儿留在里面不得不拒绝上了门的警察,一个人和歹徒们周旋(还记得《老枪》吗?主人公拒绝了找上门来的游击队的帮助,虽然他完全可以接受,但他要的就是一个人消灭全部入侵者:一个人,这是这类类型片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一旦有外力加入,这故事也就失去了它的观赏性)。
    歹徒们如愿以偿地在密室里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因此走出密室是很自然的。随着双方都走出密室,故事顺理成章地推向高潮:殊死搏斗。当然,好人一定战胜恶人,但是别忘了:恶人不会一次就丧命的:尽管就算是看好莱坞,故事中人也该明白这一点,但每次他们都会忘记,给恶人再次扑上来的机会,从而也让观众的恐怖感最后一次得到渲泄。
     三个恶人死了两个,唯有还残存着人性的黑人活下来被捕,好不容易到手的债券只好抛掉,在满天的秋风中如黄叶飘飘,从而最终树起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的大旗。对这类类型片,这是必不可少的。 
     
     某种模式能够成为一种电影类型,应该说是有它的道理。 
     就拿我们正在谈论的这种惊悚片来说。 
     有限的空间,既是我们的保护层,又是禁锢我们的牢狱,当外敌入侵,无法指望别人,只能靠自己赤手空拳来保护自己,这是不是人类生存困境的一种象征? 
     不是吗?世界很大,遥无边际,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而我们所能依赖的、所能寄生的、所能熟悉的,不过就是自己周围的这个小圈子。它可能无形,但它就是你的生存空间,只有在这个空间里,你才会感到安全,感到有所依托。但也就是这个令你有安全感的空间禁锢着你,隔离着你,使你与他人分开,令你感到孤独,感到不安全。不断地加固着你的生存空间,又不断地试图打破这个空间,这就是人类永久的生存困境。因此,这种类型片才能引起你的共鸣,才会让你不由自主地移情,把自己等同于片中那个弱女子和孤独的男人(在这个生存困境中,相对于外部世界,“我”永远是弱小的)。 
     你瞧,任何类型片的原型都是可以在人的心理中找到的。 
    也许,还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来解读这种类型片中的另一个元素: 
    为什么一定是一个人对付入侵者?为什么最后大部分这类片子会有救援者出现,但他们全都姗姗来迟? 
    当然,从观赏的角度考虑,只有一个人的搏斗才惊心动魄扣人心弦,但有没有别的解释? 
    在你的生存困境中,你所能依仗的,说到底,是你自己面对困难和危险时的力量和勇气。你当然会不断地向别人呼救,如片中的朱迪母女,但那个“别人”,要么漠不关心,如窗外过往的行人;要么无法沟通,如对面楼上的邻居;要么爱莫能助,如找上门来的那个警察--如果你指望别人,那么你只能坐以待毙。如果说这类片子还能给人什么教益,那么,除了自救,还是自救。 
    但是,永远太迟才赶到的警察或者其他救助者却不是画蛇添足或者闲笔:别人的救助是不能指望的,但却是可以期待的。如果没有对于外面的、他人的期待,被禁锢的人生就没了希望所在,人也就失去了自救的勇气。 
    写到这儿,突然又想起一部这类出色的类型片--《小鬼当家》。所有的元素在其中都有着近乎完善的应用。仔细想想,是不是很有道理? 
    下面的话题有点溢出了《战慄空间》。 
    我们可以看出,所谓类型片,是把某种样式的故事元素反复使用,形成某种固定的模式,观众一看之下,便大概能预知故事的发展和结局。 
    问题是,明明知道了后面的事情,观众还如醉如痴。如此说来,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是出新还是推陈? 
    我个人的看法:所谓创新,那主要是科学发现的事,而就艺术创作来说,主要的精力在于推陈翻新。 
    人人都知道,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可一直写到现在,大家还不都在写爱与死? 
    这个话题很大,只拣最容易的说:艺术创作,调动的是创作者过去的生活经验,如果想激起观众和读者的共鸣,要调动的,也同样是观众读者的生活经验,这经验,本身就是陈东西,而高明的创作者,只是说出了观众和读者感受到却无法表达清楚的那些话。如果一味出新,脱离了观众和读者的阅读经验,那就不是艺术创作,那变成了猎奇。 
    同时,阅读和看电影的过程,是一个能动的过程,也就是说,观众和读者身不由己地要参与到创作中去。而类型电影中的这些模式,则是对观众发出的最好的邀请:观众预知了要发生什么事情,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暗暗得意。他迫不及待地要看下去,以验证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他既为自己的想象得到验证而自鸣得意,又为创作者出人意表之处而击节赞叹。只有在这种状态中,一个故事的各种元素才能得到最好的阐释,而创作也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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