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日本

    樱花三月，是日本最美的季节。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盛开的鲜花，却成了春的使节。到处都是花：窗前屋后、水畔榭前、山下道边，以及，人们如花儿一般盛开的笑脸旁。日本朋友一迎到我们就说：你们幸运，今年春暖，樱花会开得早，一定是为了迎接你们的到来吧。于是便象孩提时盼年一样盼着樱花的绽放：今天只结了一个微微的骨突，明天只破开一点嫣红，后天只象含羞带笑的姑娘一样绽开一点笑靥－－直等得心儿也要谢了，忽然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樱花开，道旁那条绿色的河流旁，樱花竟如轻烟云彩般把半条河罩满了。

春分那天，一定是为了方便人们赏樱，日本全国放假，上野公园里，游人如织。一条沿湖水蜿蜒的道旁，樱花如华盖一样把天空遮挡了起来。漫步在浓浓的花阴中，不时有阵阵清香袭来。凑到花前去嗅，却分明没有一丝香气。陪同的朋友说，樱花的美和香如中国的莲花，只适合远观而不能亵玩，恰似洁身自爱的君子，虽然置身于人世，却颇有心远地自偏的遗风。

日本号称樱花之国，从古到今，樱花总是比其他任何一种植物更能牵动日本人的情思。漫步在樱花下，我总在想，不过是花，日本人到底在樱花中看到了什么？记得以前，曾经和一位在日本的中国朋友探讨过这个话题。我说：樱花极尽绚烂，却生命短促，生活在地震和火山爆发阴影中的日本人，是不是在樱花里产生了生之无常的幻灭感？这位朋友连声说NO。他说：一说幻灭，那又是中国人了。想想中国文人的咏怀诗，便不能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什么是站在樱花前的日本人呢？他却不曾告诉我。

春分第二天，便刮起了风，第三天，又下起了雨。朋友们说：这就是樱花的命运，盛开的季节，也是风雨交加的季节。果然，一番风雨之后，遍地樱花飘零，仍然挂在枝上的花儿，也褪去了前天的绚丽，变得花容惨淡，失血一般苍白。坐在出行的电车上，看着顺水流逝的花辩，突然觉得心里一动：拼了一年的努力，只为了那一刻的姹紫嫣红。明明知道转瞬之间，就变得一片破败一片惨白；明明知道辉煌的顶点之后，便是风雨飘零，但为了那一刻，为了让生命在那一刻里达到臻善臻美，樱花还是把全部的血都吐了出来。

我在想，也许，这就是日本人在樱花里看到的东西？不须天长地久，不追求亘古不移，活着，只为了登上一个登峰造极的境界，为了在惊鸿一瞥之间窥到至真至纯的美，余下的一切，就交付于天地，交付于自然。想起了川端康成，一生在写作中追求纯美，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他的发言题目就是《我的美丽的日本》，然后，就无声地结束了生命。想起了日本武士道的剖腹自杀仪式：即使是死，也要死得漂亮，不让血有一滴流在垫子以外，一生未完成的目标，要在死的那一刻得偿。

日本的许多地名都非常美。读这些地名时，你无法大声嚷，你需要放松了面部肌肉，微笑着，轻轻地把它从唇齿间吐出来。比如：秋叶原．浅草．神奈川．笛吹川．言问桥．莺谷．鹤见桥、日暮里－－每天坐在电车上来来回回，默默地读着这些地名，心里感受到的，是日本人那种对至美的追求，以及在这种追求中所表现出的决绝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