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连队的第五天下午，客车驶进了昆明。

昆明，一股熟悉的城市气味扑面而来。在大山里待了近二年，城市渐渐离我远去。但城市始终在我的心底隐藏着。现在，它又活了，它蠢蠢欲动，它在撞击我的心怀。

我的脚重又踏上了城市的柏油马路，路是那么的平坦，坚实。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的。近二年来，我在没路的地方踩出路；茅草割破我的皮肤，古藤拉扯着我的脚。雨季天，那上山下山的小路是那么地泥泞、溜滑，稍不在意就会摔上一跤。于是我学会赤脚把五个脚丫勾起，脚横过来，弯腰降低身体的中心，小心地慢慢下山。进出连队的道路常在雨季天被塌方的淤泥淹没，有几次走过时淤泥漫到了我的大腿，我在泥中艰难地移动。

现在，我的双脚带着我的身体毫无阻力地重又融进了城市的人流和车流之中。我原本就是城市的一员。

我找到一家旅馆先安顿下来，然后还要去打听火车站的方向，也不知票有没有？卖到了哪一天？

他妈的，旅馆收费每天竟要我差不多一天的工资，真心疼，没法。

2   

迷糊中闻到了一股臭味，睁开眼：这是哪儿？紧靠眼前是一大块东西挡住我的视线？好一会才想起，是火车长排座位的底面。而上面是他们的屁股，边上是他们一根根的小腿。空间狭小感觉如同被挤压在一个小木盒里，地板下车轮和铁轨的接头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躺在车厢的地板上我已经睡了一觉。

我扭头，见一个高脚痰盂就靠在我的头前。如此近距离的看它，觉得它的体积庞大了许多。臭味就从这里传出。

痰盂是一个带小孩妇女的，小孩在火车上用厕所不方便，于是随身带上了它。用完后，顺手往座位下一塞，紧靠在我的头边。

我很累，坐在位置上身体二天没有放平过，终于忍不住钻到了座位底下，伸展四肢，太舒服了。那种感觉就如同一泡尿憋了太长时间，找啊找，终于找到厕所，于是一泻而快。

不管它，让它臭吧，反正下了火车谁也不认得谁。我不在乎，臭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多少次劳动休息时，我随意躺在杂草地上，蚂蚁小虫在我身上乱爬，起来拍一下又干活了。现在也就是有点气味，加上脚的臭味，它们混合在一起也赶不走我躺下的欲望。我要继续享受身体被放平的舒适感觉。

3

大概在离开连队的第八天，火车“咯切、咯切”地爬到了杭州。到了杭州我感觉就象一只脚跨进了上海，繁华慢慢地显露出来，月台上的推车里食物也丰富多了。车厢里上海话不断地飘来，就是浙江一带的语音也带着家乡话的味道。空气是湿润的，是低海拔地带江南水乡的那股气息。什么叫故乡？故乡就是那些人，那语音，那空气里包含着的气息。从车窗放眼望去，一片片平展展的农田，山在远远的地方，或者根本就不见山。我朝夕相伴的大山已离我而去。一切的一切意味着：我，就要到家了！

农场已远离我而去，似乎远到了无穷无尽的远方，我不想它，不愿想它，也不敢想它。一切似乎是做了一场梦。

快到家了，不知怎么我并不兴奋，远不如我得到通知可以探亲的那一段时间。

我已经探亲了，这是眼前的事实，事实不过如此。

我就要到家了，这是我的家吗？又是又不是。那里没有我的户口，没有我的工作，我去除了增加他们的负担外，又能带给他们什么呢？那是一个不容我立身安命的地方。我的家在哪里？我还有家吗？我不知道！

我感觉我有点似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又一次夹着尾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