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教我学会了扛住 作者:疏桐


北大荒教我学会了扛住

疏 桐

去北大荒之前,肩上没扛过重物,顶多挑担水,洒一半;军训抗过枪,没多会龇牙咧嘴扔了。用儿时伙伴的评价:娇滴滴,像公主。多年后,伙伴无意中见我在马路上蹬着三轮车带老爸参加他们老同学合唱团的活动,嘴张老大,又听说我一人折腾搬家啥的,觉不可思议:就你?居然……有啥好居然的,知道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吗。嘿嘿。

因得肝炎提前返京,在北大荒呆不到四年,与同去荒友相比少吃许多苦,可就这一点苦,也让我难忘受益至今,那就是学会了扛住。

印象深的有两次。一次在铁路边扛东西(麻袋?想不起来了。疑似早老性痴呆),还要上跳板。怵死了。天生平衡感差,上学时屡屡从平衡木上掉下来挨体育老师呲儿。这可不是体育课,是练红心,有胆上,没胆假装有胆也得上。深吸气,紧猫腰,战战噤噤上了跳板。好在跳板不算长不算窄,撑得住。谁想这当口一火车开过来,其实跳板没紧挨着铁道,万一掉下来也不会碰到火车,还是怕死了,天生胆小。觉得轰隆轰隆的巨响正铺天盖地冲我压过来越逼越近,身子一歪肯定葬身车轮。没退路,只好僵在原地不动,死死盯着脚下,心里默念(出没出声忘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拼命集中注意力以保持身体平衡。那节骨眼只要能壮胆念啥都行,毛语最熟,张口就来,别说真管用,恐惧感被排除了。这叫学以致用,立竿见影。待火车过去,腿一软,差点趴下。

还一次是在三线。白雪皑皑的山下横七竖八堆着好多被我们伐倒拉下的木头。得把它们一根根摞整齐码起来。细点的木头,俩人一扛就走。费劲的是粗约半米多、长约六七米(?)的大木头,得十几个人分两排对付它。大多数人左肩不如右肩,那就轮着来。几天下来,左右肩都好使了。特自豪。虽然肩膀肿得像馒头,奇怪不觉得疼,木了大概。难的是上坡。走平路凑合,一二、一二……在铿锵有力的吆喝声中,大家伙儿动作整齐划一得像机器人。实在顶不住喊一嗓子,领头大喝一声“放”!集体撂挑。要命的是上坡。当你行至最高点时,原本平均落在每个人身上的重量突然泰山压顶般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一刻感觉自己快被压扁了,腿都短了,容不得想啥,玩命撑住身体,将全部意念集中在双腿,决不能让它们打弯。好,撑过去了。后来想想,那感觉有点像举重运动员举起杠铃瞬间。不同的是,运动员不堪重负可以撂挑子,我们不行,泰山压顶也不能弯腰,一弯大家伙儿全得栽,都得受伤。好在就几步路,长了不敢想。超极限光凭意志力不行吧。亏得那会儿年轻,体力尚可。不过腰也由此落下毛病,至今不爽。我们这拨人好多腰都不好,正长身体呢哪经这么压。而今体力差多了,意志力还凑合。全仗北大荒那点儿经历儿垫底,否则娇滴滴一辈子。

还有是“扛”困。那会儿上三班,车间特安静。好多师傅睡觉,我们不敢。得撑住眼皮,不让它掉下来。赶上和张新一、安晓华这些爱唱歌的上一个班最好,一唱就不困了。好像是安晓华起的头吧,她胆大。唱什么忘了(破脑子)。反正一支接一支,师傅可爱听了,把他们都唱醒了,就都不困了,就都起来干活了。这叫唱青歌(青春的歌曲),促生产。张新一嗓音醇厚主唱,我和安晓华小细嗓溜边,合起来挺好听。刘崇慧要在也加进来,形成女声小合唱。唱着唱着,天就亮了。赶上她们不跟我同班,一人不敢放声,小声哼哼唧唧不解困,就死死盯着天窗盼亮。冬天难熬,夏天亮得早,三点就蒙蒙泛白,直到金灿灿的阳光射进车间,人一下就精神了。

还有扑荒火跑不动恨不得一屁股坐地上、腰扭伤疼得睡不着第二天咬牙爬起来一天没歇、上夜班发烧躺在车间阁楼上瑟瑟发抖、好久收不到爸爸的信后来得知他被关了牛棚日日不安……都一一扛过来了。

那个年代,岂止我一人在扛,每人身上都压着不同分量的担子,比我重的多得是。大家除了独自承受属于自己的那份儿外,还要与伙伴们共同承受,比如扛木头,当然有个前提,先得自己腰板挺直喽,加上众人合力才能扛得动。也就是说,自己先要站直了,别人才能帮你。这也是后来我生活中遵循的信条。

再比如扛危险,说到这儿,必须说说我的救命恩人:段敏实。不是他,没准我早光荣了。还是在三线。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把伐倒的木头拉下山。怎么拉呢,把绳子拴在木头顶端,俩人一边拽一根往山下跑。开始觉得挺好玩,滑雪似的,长长的冰道被木头压得光洁如镜,飞驰而下的木头在我们连蹦带跳的舞姿中如脱缰野马般往山下冲。山下必须有专人看着,以防被疾驰而下的木头砸到。有一次,好像是温国华吧,正好站在下面,幸亏被旁人发现喊其快躲开才化险为夷。我是怎么回事呢。小脑不发达。那天有点累,正立在半山腰发呆,忽然有人从身后狠狠推了我一把,差点一屁股蹲坐地上,之后就听嗖地一声,一匹“脱缰野马”从我身旁踏雪而去。半天回过神:方知我发呆那会儿,一匹“脱缰马”正以生死时速朝我飞来,拉木头的人脱手了,我全然不知。幸好段敏实手疾眼快,一把将我推开,否则不死也得残。

说来惭愧,人家救了我命非但没报答,还“恩将仇报”。把人家两口子全传染上了肝炎。先是人家女朋友王殷送我回北京时被传染,继而她又传染给他。罪过啊罪过。后来住院期间,段敏实老来看我,被大夫怀疑是我男友,警告说生病期间最好不交男友,管得真宽,不过也真负责。现在少有这样的医生。为证明清白,赶紧让小两口一起来看我,还把那个大夫叫来仔细过了一下目。再后来,段敏实帮我搬家,从五楼往下扛特重的东西。他那会儿肝炎也没好利落啊。还帮我们家做了好多事,我爸爸妈妈特别感谢他们。想想那些年,这俩口子真没少帮我扛。可我为人家扛过什么,没有。这就是做人的差距。以人为镜,我想今后自己也要为他人扛点什么。人字的结构是相互支撑,互相扛一扛,生活能轻松些。

回望走过的路,悉数深浅不一的脚印,感到一种富足。虽然在北大荒呆时间不长,但收获了力量收获了友谊收获了坚强。带着它们,我风雨兼程,继续上路,扛住了疾病,扛住了挫折,扛住了艰辛,扛住了孤独…… 其实负重未必是坏事。不是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嘛,能承重,生命方能贴近大地,脚下方有根基。

而今步入深秋,肩头还压着沉甸甸的担子要继续扛下去,我不怕,有从北大荒带回来的须臾不离身的宝物:坚强。它让我站直了不趴下;有曾经患难与共的荒友与我同行,他们让我心充满温暖光明,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漫漫苦旅踽踽独行;有家中温暖的期盼等我回去共度温馨时光,他们是我生命的天空。有了这些,相信自己能一直扛下去,为自己,也为别人。直到融入云淡风清天人合一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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