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安魂 作者:疏桐


(母亲节到来前十天,一位朋友的母亲去世。其女在网上设了灵堂。献花,点烛,著文,为老人家送行。她说,五月的鲜花,永远为亲人开放,无论天上地下——)

五月,是个温暖的季节,充满感激,充满怀念……

这段日子,一直在听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翻来复去。喜爱宗教音乐很久。说不清为啥。反正乐声一起,散乱的心绪立时清明,灵魂随之驶进宁静的港湾。

听过不少弥撒,圣洁虔诚的感觉大致相同。这次给我更多却是慰籍希望。一如泪眼望天,有双温暖的大手为你拂去哀伤。

音乐,不就是用来安慰人的吗?

凝重的气氛,庄严,典雅。大提琴似踽踽独行者由远及近,中提琴紧随其后,二者交互低吟,重复行进,推出阴郁稍慢的第一音乐形象:天堂之幕徐徐拉开,人和上帝都在沉思:谁来安慰人间苦痛?静谧中,美妙轻柔的和声在女高音引领下悄然而至,天使般歌出空灵飘逸的第二音乐形象:“……已故的人们承受着痛苦,所以他们应得到安慰。他们含着泪水播下种子,怀着喜悦收获稻谷……”

瞬间,挂泪的脸微笑了,忧伤的心舒展了,犹如带雨的云朵、含露的花。痛苦虽有,不再绝望,心灵慰籍从天降。

此后,两个主题此起彼伏、交错穿行在器乐人声中,编织着或悲或喜、或歌或泣的情感与思考,似乎在或明或暗地提示:天堂在人心,希望在人间,只有自己,才能安慰解救自己。

乐曲在轻轻的叹息声中渐行渐远,飘然而去……

其后无论主题如何发展,皆不脱两种情结的演绎变幻。忽而天堂,忽而人间,忽而空旷,忽而平易。听得人心旷神怡,不置身在何处。

尤四、五乐章,气氛异常宁静舒缓,犹入天堂境地。它寄予了作者对母亲最温柔的怀念(作曲期间母亲去世)——“你的住宅多么迷人,上帝。我的灵魂渴望去你的庭院歇息,上帝。我的肉体和灵魂渴望在你这儿得到快乐,上帝。我要永远赞美你住在这里。”

显然这既是作者对母亲的祝愿,也表达了有朝一日与母亲相聚安歇在天国的渴望。

接下,是段听不够、说不出的天籁声:女高音与合唱部反复吟咏、交相辉映,传递上帝福音,洒下心灵甘露:你们现在只有悲伤,所以我来看你们。母亲怎样安慰儿子,我就怎样安慰你们……上帝在人间。

为何勃拉姆斯的《安魂曲》给人另番感受?查看有关评论,发现德国弗尔纳尔的《勃拉姆斯》一书,准确论出勃氏安魂与巴赫、亨德尔安魂之间不同所在。对比聆听,果然如此。后二者立足天堂,把救恕人类的希望寄托在至高无上的上帝身上,把祈祷死者安息、赞美上帝拯救人类置于作品中心,所选唱词全部照搬现成经文,音乐形象因之壮丽辉煌;勃拉姆斯则立足世俗,把关切的目光投向人自身,认为我们人类完全有爱和宽慰的力量,足以对付命运中不可抗拒的苦难死亡。所以唱词的选定没有因袭前人章法,而是根据他自己认定的理念从新旧约书中选取诗作(所选《圣经》唱词中找不到基督为拯救人类受难十字架的内容),并予以重新组合编排。手法亦与之相得益彰。平和,亲切,不失高贵典雅。犹如面对一片平坦开阔的河流,只需近前一站,便生出由外而内的感动、熨贴,神圣、壮美亦融化其中。

这种将古典与浪漫神妙汇合的与众不同的美,不似在教堂聆听圣咏,更像在欣赏一部有声有色、情景交融的歌剧,感觉更丰富、更人性;离人更近、更温暖。

不由想起电影《永恒情侣》中一幕:贝多芬路过教堂,里面传出哭声,他进去,看见熟睡的女孩和悲泣的母亲。他默默在钢琴边坐下……随着琴声,泪流满面的母亲缓缓抬头,目光穿透般伸向远方。她看见什么?天堂,上帝,还是心爱的女儿。不管看见什么,不再绝望。因为有慰籍、有希望,终会与女儿相聚一堂。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人性的魅力吧。它来自人间,来自悲天闵人的情怀。

还想起至今不忍细述的一幕。那是几年前年冬日一个清晨,天色灰暗,细雪纷飞。被告知参加葬礼,内心一阵冰凉。女友的小孩,不到十八,脑血管破裂,瞬间化作永恒。孩子的姥爷是我国现代著名诗人(粉碎四人帮时去世),其妻也是作家。年逾八旬,一头银发,捧着一大簇百合,为孙女送行。

进得小屋,怔住,恍入《睡美人》梦境:雪样的女孩,静静躺在鲜花丛中,圣洁美丽,纤尘不染,等待梦醒时分幸福降临。

怕吵醒,大人忍泪,一声不出,把带来的鲜花一瓣瓣扯下洒在床上。几个抽泣不止的女孩挤在一堆,捧着养小龟的碗、养小鸟的房子、养小花的盆,眼神溢满哀伤:为什么不等我们长大……

“不是葬礼,把朋友们叫来是……聚聚。”女友开口了,语气如常。心抽疼,别是受刺激。“念一段女儿的故事。是xx约我写的……”

听叫我名字,抬头,发现她手里攥着几页扯下的书稿。那是年前我约她写的关于单亲家庭的文章,别人大多写自己,她写的全是女儿。谁知成别语。

我不禁泪眼模糊,她竟朝我凄然一笑,低头念起来。念到女儿顽皮处,笑出声;念到女儿与她分床睡第一晚,身边没了暖暖的气息有些不惯,哽咽一下,迅速归于静。

她说,我不能流着泪送她,不然在那儿她会不快乐。我不能。周围失声……

“其实……”语气依旧平静,“女儿在那儿,跟在这儿一样开心,那里也有她喜欢的小鸟、小乌龟,也能看书,游戏、唱歌、养小狗。什么什么都和这里一样……”

心绞疼。她在安慰我们,还是安慰自己?在她心里,女儿的远去是一种解脱,一种归宿,还是一种必然?只不过,上帝替代了妈妈,谁来替代女儿?

……

离别时刻到了。同来的朋友拽拽我:走。我明白,他看不下去。本来,他可以成为这个女孩的父亲。一段有头无尾的故事。那时,她流了许多泪……

忍不住回望,再抹不去——白发苍苍的老人俯身与年轻的脸颊相贴,妈妈一动不动吻着女儿洁净的额头,屋里响起音乐,一首年轻人喜欢的歌。万一那里歌不全,孩子会寂寞。放一曲,带上一起走……

用音乐送别,灵魂不孤单。

雪越下越大,似无数精灵上下翻飞,搅得天地皆白。不由愣住,上天派来使者?抑或本就是其中一朵,随风落下,今又飘回……

晚上对女儿细述。正好她生日。沉默。自语:巧。同一天,下雪。这就是永恒?点头。也许,天地相交,生死轮回,完成旨在瞬间。幸有音乐送行,化上帝福音为漫天歌旋……

耳边再响安魂主题——飘逸,低缓,沉重,光明,温暖,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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