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梦！我给赶入了梦乡，我给骗入了梦乡。我受尽了折磨，滴着血挨着不眠的长夜。多麽沉的梦，多麽难挨的日子！我不断地看见带着血的手掌，我想念我失去的萧珊。梦露出吃人的白牙向我扑来。

在痛苦难熬的时候，我接连听到一些友人的噩耗，他们都是用自己的手结束生命的。梦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作为知青中的一员，看到巴金老人这段带血的文字，我的心开始颤抖……

是啊，在那个一切都颠倒的疯狂年代，几乎每个人都疯了，残酷斗争，六亲不认，人人被整，人人整人，一件件血案触目惊心：

北师大女附中校长惨死在自己学生的皮带、棍棒之下；有人亲眼目睹几个红卫兵抄家，不到一站地的距离，就活活打死三个人；有人抄家用钢丝鞭痛打所谓资产阶级太太小姐，打得人血肉淋漓哀号不止在地上打滚，令人惨不忍睹……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血案的制造者，有很多正是我们知青啊！

长期以来，我们总是沉浸在自己遭受磨难、经历折腾的种种倾诉和叹息之中，却少有人（包括我在内）考问自己：在血雨腥风的文革期间，我究竟做过什麽？或许我们这一代集体患了健忘症？或许是因为墙倒众人推大家彼此彼此故而就心安理得了？或许一切的罪责自有那四个人顶着我们就无罪释放了？……总之我们整整逃避了四十年，很有可能还将继续逃避下去，直到我们安享晚年后安然离去。难怪季羡林老先生等许多有识之士忧心忡忡：“‘文革’浩劫才过去二十年，人们已经淡化了，给年轻人再谈，已被看作是‘天方夜谭’、‘海客谈瀛洲’；我们许多人的血白流了，应得的教训白白放过了。……这场空前的灾难，若不留下点记述，则我们的子孙将不会从中吸取应有的教训，将来气候一旦适合，还会有人发疯，干出同样残暴的蠢事。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我们常常义正词严地谴责日本当局，对侵华战争特别是灭绝人性的南京大屠杀，欲盖弥彰不敢承当，而我们这个知青群体，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敢于直面，勇于承当吗？

“折磨人甚至把人折磨至死的当时的‘造反派’实际上是打砸抢分子的人，为什么不能够把自己折磨人的心理状态和折磨过程也站出来表露一下写成一篇文章或一本书呢？这一类人现在已经四五十岁了（今天是五六十岁），有的官据要津。即使别人不找他们算账，他们自己如果还有点良心，有点理智的话，在灯红酒绿之余，清夜扪心自问，你能够睡得安稳吗？”面对季老的责问，我们实在无可逃遁！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一个不懂得反省不善于反思的民族，是没有前途没有未来的民族。

今年恰值知青上山下乡四十周年，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让我们一如巴老所告诫：“想想个人在十年间的所作所为，脱下面具，掏出良心，弄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偿还过去的大小债务。”

忏悔吧老知青！让我们审视反省自己，痛心忏悔自己所作的一切错事，特别是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

忏悔从我做起：1966年文革刚刚开始，我带头给班主任贴了一张大字报，至今我都忘不了，班主任那张涨红的脸，勉强装出的僵硬的笑……对不起，周老师！那张大字报一定深深地刺痛了您作为文人极其敏感的心，请您接受我迟到四十年然而却是发自内心的痛心忏悔和真诚道歉！我希望这一声“对不起”，能够告慰您的在天之灵，衷心地祝愿您一路走好！

 

一个老知青忏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