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生活六篇 作者:郑德鸿


 

    知青生活六篇

 

归心似箭

1970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就要到了,知青们都想要在这节日里回家一趟。能在节日里和家人朋友聚一聚,实在是一件开心的事。毕竟,这农村里的生活太枯燥太单调了。
  然而,想要回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当时提倡扎根农村,铁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知青回家买车票要大队出证明。而知青回家过“五一”,充其量只能算是回家玩,这证明是开不出来的。无奈,知青们便决定走回去。
  我插队的地方离家漳州市有42公里,以每小时走5公里算,也差不多要走9小时。但回家的强烈欲望驱使知青们顾不上什么了,只要能回家,再远也要回去。因我在的小队是最远的,早在几天前,各小队的知青就约好了,凌晨3点我所在小队的知青开始出发,再与其它小队的知青汇合,必须在天亮前离开。否则,这么多的知青一起“出逃”,被大队干部知道,后果难料。
  4月29日,知青们半夜就起床,备足路上要吃的饭,静悄悄地离开村子,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同时走。因为我有一辆自行车,被另一个离我20公里的知青骑走,但约好4月30日他来我这里,然后一同回家。有自行车回家,这在当时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但看着大家都走了,心里却是无比的失落。
  因为只有我一个知青,也就无心出工,拿着汽枪在村里打起鸟来。不想被驻村的公社干部碰到,挨了一顿训,心里很是沮丧。
  工是不愿意去出,想找个人聊天也没有,只能一个人呆在屋里消磨时间。晚上躺在床上,想到明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也不知道骑走我的自行车的那知青什么时候来,浑浑噩噩中,回家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终于做出了个可说是失去理性的决定:明天一早我也走回去。
  我担心睡过头,就把闹钟定时调到3点钟,准备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毕竟,明天将有一个漫长的路程在等我。但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觉,闹钟未响,我已下床,煮起饭来。4点多时,我已吃饱肚子,收拾停当,准备出发。
  但转而一想,8点多时有一辆从邻县开到长泰县城的过路客车,而过路客车是不用证明的。如果能坐上,可以少走一半路。即便坐不上,因我已走在回家的路上,迟早会与那骑自行车来接我的知青汇合,从时间上算,也不耽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主意一定,我也就不急着就走,等到6点多时,又把本来要带上路的饭吃了几口,以图减少份量。毕竟,走那么远的路,能少带一点算一点。7点不到,我再也耐不住了,写了张纸条贴在门上,匆匆走了。
  到了公路口客车停靠站,我一遍又一遍地向来车的方向张望。虽然我明知客车不会那么早到,只是心里老是惦记着,如坐针毡,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几次想干脆先走一段路,在路上看到客车来时再拦车。但又担心半路拦车不保险,如果车上人多的话,不是停靠站,司机是不会停车的。
  客车终于按时来了,我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车,一路顺利到了县城。虽然在县城买车票不用证明,但到售票口一看,只有下午3点后才有票。这让我很是犹豫了一阵。县城到漳州还有20公里,走快点的话也就4个小时,这大约会比坐客车早一两个小时到家;如果等下午坐客车回去,也就只晚了一两个小时到家,却不用走那么远的路,而且舒舒服服。然而,早点到家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等待。我迈开双脚,离开车站,走向漳州。
  我不停地走着,已经可以看到市郊工厂的大烟囱了。虽然这一路上走得汗水淋漓,心里却是充满喜悦。
  这时,那本来要接我的知青也和我汇合了。原来,他见了我留下的纸条,就一路狂奔,长驱60公里,一刻不停地追赶。等追上我,他早已筋疲力竭,只能由我骑上自行车,把他载回家。  
  


没有月饼的中秋
  
  1976年中秋节就要到了,已经在农村插队摸爬滚打、苦熬七年多的一些知青,终于等来了回城的机会。根据有关政策规定,父母退休后,子女可以顶替回城,到父母所在单位上班,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有关回城的手续都已经办理了,只等着调令一来,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这让那些没有机会回城的知青羡慕不已。
  虽然确定要回城了,但什么时候来调令,却是没有数,这些等调令的知青,只能一天一天地盼望着。由于要回城了,也就无心再去出工,只是到处闲逛。中秋节那天,大家都聚在一起,打算过在农村的最后一个中秋节。
  中秋节最重要的一项内容是吃月饼。可当时,要想在农村吃上月饼,谈何容易。平时我们那里的饼都是由供销社的一个加工场做的,除了一个甜字,似乎再也说不上有什么让人回味的味道;再一个是硬,不使点劲还真的咬不下来。有一个很形象很经典的比喻,把饼扔在公路上,汽车压过去,饼没碎,倒是公路上多了一个坑。
  但这种平时几乎销不出去的饼,一到中秋节,身价倍增。因为这里就这么一个加工场,产量有限,根本无法满足需要。大队里的供销店是没有的了,跑到公社所在地岩溪镇上,仍无踪影,甚至连个饼干也没有,只得空手而归。
  没有月饼,不免有点遗憾,但中秋还是要过的。我们便煮了一大锅的芋头,加上糖,权当月饼。当地的芋头是很好吃的,做出来的糖芋头,在当时也算得上是一道佳肴。十来个人便在晒谷场上,早早就摆好桌椅,烧好开水,泡上茶,准备赏月。
  无奈天公不做美,满天尽是厚厚的云,挡住了月亮,只有在月亮的位置依稀有点亮。
  虽然赏不到月,没有月饼,但大家的兴致依然高涨,天南海北地胡侃。快到11点钟时,月亮终于落脸了,着实让大家兴奋了一会儿。但好景不长,仅仅一会儿,云又把月亮遮住了。又过一会儿,竟然下起毛毛细雨。无奈,只好搬进屋子里,继续着那无穷无尽的话题。但谁也不知道,也就在这个时候,1976年9月9日零时十分,一代伟人毛泽东与世长辞。
  1976年9月9日下午四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告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书》。在举国悼念毛泽东主席的日子里,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被搁置,知青回城的事也被无限期地推迟了。由于时局动荡,各种小道消息铺天盖地,让我们这些等待回城的知青叫苦不迭。城市对我们来说,本来只是一步之遥,万一真的回不了城,那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万幸的是,不久,中央粉碎了“四人帮”,各项工作也重新走上正轨,办了一半的知青补员再次启动,我们也在11月回到了城里。
  
  
  
牛车轮下捡条命
  
    什么叫千钧一发?什么叫死里逃生?三十多年前我在农村插队当知青赶牛车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是最好的注解。
  下乡插队的第二年,我和跃山搭档赶牛车。跃山是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全家下乡插队,当时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因为他农活实在干不好,而且下乡前在城里拉过板车,队里便让他赶牛车,也算是人尽其能。
  赶牛车看上去似乎悠哉悠哉,其实是一种危险的活,而且很累人,连农民都不愿干。但赶牛车相对较自由,正合我意,我也就乐此不彼。但那一车的东西,虽然是牛拉着,双手是要用力紧握车把手,才能在那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把握方向,一趟下来,常常是出了一身汗。当时我才十七岁,身子骨还嫩着,重车时只能当下手牵牛,跃山把车。只有空车时,我才和他掉换位置,他牵牛我把车。
  夏种时节,太阳已经落山了,运完了最后一车卷秧苗,收拾好箩筐,准备回去。因为是只载空箩筐,这回去的一趟,照例仍是由我把车。但毕竟我算是下手,这套牛的事也就都是由我来做。像往常一样,跃山站在车前,稳住车把,我把牛牵来,套上牛肩担,然后蹲下,把绳子从牛肚子底下穿过,只要再走到另一边,扎好绳子,也就可以回去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团黑影,转瞬之间,那团黑影在我们头顶上盘旋,并且发出“嗡嗡”的响声。
  “金翅膀”来了!
  “金翅膀”是一种嗜血的昆虫,个头与红头苍蝇差不多,行动敏捷,飞行速度极快;它的牙齿锋利,一落到身上开口就咬,一口就能咬开牛皮;因其翅膀是金色,当地叫它“金翅膀”。
  我就曾被“金翅膀”咬过,其痛无比。虽然“金翅膀”是常见的,但一下来了这么多,却是从来没有过。听着那“嗡嗡”的响声,我只感到头皮发麻,唯一能做是就是赶快扎好绳子,离开这里。
  一眨眼间,“金翅膀”纷纷落在牛身上,密密麻麻地铺上一层。牛受不了这痛苦的攻击,变得烦躁起来,不停地抖动身子,四条腿不停地踏着踢着,前后左右躲闪,使得我无法把绳子扎上。看来,不把“金翅膀”赶走,这绳子是无法扎好的。
  我张开双掌,拼命地拍打牛身上的“金翅膀”。那些“金翅膀”只顾吸血,来不及飞走的就死在我手下,而我的双手也顿时沾满了鲜血。被我这么拍,牛身上的“金翅膀”明显少了许多,牛也稍稍安定了点。我抓紧时间,又蹲下去扎绳子。
  然而,就在这时,更多的“金翅膀”飞来,一下又铺满了牛身,牛再次烦躁起来。我不得不重新站起来,拼命拍打。但牛已经无法忍受了,突然撒开腿,拉着牛车就跑。我本能地往外一退,车轮挨着我的脚边过去。实在是好险,如果我来不及退,那车轮非把我碾个不死也残。而跃山本来就一直握着车把,夹在车把中间,牛突然奔跑,他根本就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只能跟着牛也奔跑起来。
  牛拉着牛车疯狂地跑,我的心不由一阵紧缩。这条路顺坡直下,窄窄的只容一辆牛车通过,平时慢慢走,还得处处留意,前面丁字路口的那个急转弯,更得加倍小心。这时牛在狂奔,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完了,跃山今天死定。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等我回过神来,牛车已经去了很远了,我不顾一切地追上去。虽然我不知道就是我能追上,又能怎么样,但我仍是拼命地追,嘴里不停地喊:“停下,停下。”牛车风驰电掣般地,很快就要到那路口了,车上的箩筐早已蹦落一空。那路口弯的一边是水渠,另一边是水田,比路面稍稍低了一点。此时牛车的速度这么快,要想顺利地转过这个弯,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要是掉下水渠,必然是车毁人亡。求生的本能使跃山把车把往下压,牛车的前支架在地上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巨响,而他根本就来不及考虑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狂奔的牛在高速的惯性下转不过弯来,一头冲进水田里,又猛地冲上路。牛车的一边滚下水田,又随即被牛拉转起来,着地的前支架在巨大的力量牵引下,把那条二尺来宽的田埂齐齐地切开,留下一道半尺多深的沟。牛也在这时挣脱了,一路向村里奔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跃山被牛车撞倒,落下水田,牛车从他身上轰然而过。我的头脑又是一阵空白,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双脚一软,跪倒在地。我挣扎着爬起来,又趔趔趄趄地冲过去。
  牛车斜躺在水田里,一边深深地陷在泥里,一边几乎竖了起来,离开地面的车轮还在缓缓地转动着。等我冲到那里,跃山已经自己站起来了,令我惊诧不已。
  原来,就在跃山一脚踏进水田时,就被撞倒了。但正好那水田比路低了点,牛车虽然从他上面过去,却没伤着他,只是全身湿了,实在是万幸。
  
  

山路惊车

下乡插队时,我和同是从城里来插队的跃山搭档赶牛车。跃山是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全家下乡插队,当时已经有三十多岁了。
  那一天,我们赶着牛车到湖珠大队去运竹子。湖珠大队是长泰县岩溪公社最偏远的山区大队,虽然有通公路,但坡陡路弯,并且是长坡,一个坡就有数公里长。
  在林场装好竹子,我们小心翼翼地下山。因为这些竹子都有七八米长,在车后伸出长长的一大截,而从林场到公路之间的这一段路有些坑坑洼洼,并且较窄,随时都得提防那竹尾碰到路边的土坡、树木什么的。好在这一段路并不长,很快就走过去,牛车稳稳地拐上了公路。
  牛车慢慢地走着,来到最后的一个坡顶。站在坡顶,已经可以看到山下的田野和村庄了。只要下了这个坡,那今天的任务也就可以说是基本完成了。但这个坡有近一公里长,并且有几处急转弯,是一点也不能大意的。
  开始下坡了,但路只是稍稍向下斜,牛车顺坡往下慢慢地走,连接牛身上与车头的两条绳子松松地低垂着。走在前面的牛根本用不着出力,左右甩打着尾巴,迈着轻松的步子,一副悠然的样子。
  转过一个弯,路的坡度逐渐增大,车子的速度也稍稍加快了。车后那长长的竹尾,偶尔触到路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喀嚓”声。
  因为这坡一直到山下,已经用不着牛拉了,便准备把牛解开,让车子向下滑行就可以了。而且,这样也相对安全些。
  “噢——噢——”我牵着牛绳,轻轻唤着,牛顺从地放慢脚步。掌车的跃山也同时把车把往上抬,想让车后那两块作为刹车用的木块抵住地面,把车刹住。
  然而,因为是下坡,那长长的竹尾一下先碰到地面,而那木块离地面还差一点点;也因为是下坡,那巨大的惯性根本不是几根着地的竹子所能阻止。伴着车子前行,那着地的竹子发出巨大的声响。这声响使牛突然受惊,不但没停下,反而向前猛地一冲,开始小跑起来。
  我不由浑身冒出冷汗。这一车竹子少说也有一千多斤,这弯弯曲曲的下坡路,即使慢慢走,也需分外小心。现在牛竟然跑起来,稍有闪失,必是车毁人亡,后果不堪设想,然而,此刻要想把车停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直觉告诉我,除非让牛停下,否则大祸难逃。
  我嘴里不停地“噢、噢”叫喊,双手紧紧拉住缰绳,也跟着一路奔跑。穿在牛鼻子上的铜环被我拉得紧紧的,牛不得不把头歪向我这边。然而牛的脚步却一点也没放慢,因为车后那一长串刺耳的声音一刻也没有停。
  我紧跑几步,一手抓住牛鼻上的铜环,一手抓住牛角,拼命地往一边拖。牛被抓痛了,扭头一甩,我立不住脚,竟反被拖倒了。然而我的手仍死死地抓住铜环不放,如果一松手,那飞奔的车轮一下就能将我碾成肉饼。
  牛疯了似地忽而跑向左边,忽而跑向右边,整车的竹子也跟着它在公路上快速地划着之字。右边是深谷,那一块块无生命的大石头,那一棵棵柔弱的野草,此刻仿佛都变成了吃人的恶魔,在那里露出狰狞的微笑;左边是被削得几乎如墙的陡直的公路土壁,那黄黄的泥土,这时已经成了通往地狱的大门,只要往前一叩,就会投入死神的怀抱。
  跃山瞪大双眼,紧盯着前面的牛和路,并警惕着牛身边的那两条拉绳。这两条在平时显得有点柔软的绳子,此刻被拉得紧紧的,像是两根铁棒,把他紧紧地夹在中间。牛往左,他急速地将右脚跳过右边的绳子;牛又跑回中间,他也赶快把右脚跳回两条绳子的中间;牛再往右跑,他的左脚又快速地跨过左边的绳子。他已经不知这么倒腾几回了,如果一步来不及,那直挺挺的绳子扫在脚上,必倒无疑。这可不是玩跳绳!
  牛仍在狂奔,后面的响声依然令人心悸。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如果牛一直往前奔,那等待我们的是一个数丈深的山谷。我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再过几秒钟,也许一切便都结束了,因为牛已经奔到了路边,再跑几步便会掉入山谷,一场悲剧眼看着就要发生了。
  也许那牛突然感到死亡的恐惧,它猛地往左一冲,离开路的边缘,打横向路的另一边转去。跃山提脚不及,被那绳子狠狠地一扫,身子向外倾倒,他拼出最后一股劲,将车把往里一推,整个人也一下趴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奇迹突然出现了。由于后面的竹子一直抵着地面,车头朝里一拐,那些竹子顿时悬空在公路外,又被往里跑的牛拖着的绳子猛然一顿,便“哗啦啦”地从车后滑出,落入那山谷中。牛也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
  跃山一脸的苍白,双掌撑地爬起来,喘着粗气,走到牛跟前。我也站起来,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脚背在刚才被拖着的时候磨破了皮,沁出点点鲜红的血,虽然牛已经一动不动地站着,但我的一只手仍紧紧地抓着牛鼻环。牛虽然已经不再恐惧了,但也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
  我解下牛身上的绳子,把它牵到路边的一棵树下拴好,然后去将那掉了的鞋捡起,拿在手上,一瘸一瘸地也走了回来。来到车旁,似乎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似的,软软地瘫坐在地上。跃山也跟着坐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情景中缓过神来,才把眼光投向那辆牛车。牛车的把手高高地指着天空,后面的车板的一角已经伸出路的边缘,外边的车轮离悬崖也就半米左右了。好险,如果不是那一小块高出地面的石头正好挡住当时后退的车轮,那车子也许随着竹子掉下去了。惊悸之余,不由暗暗感到侥幸,这从鬼门关逃离,竟只是我的脚擦破了点皮,真可说是不幸中之大幸。
  山风习习地吹,刚才的一身冷汗,此刻变成一身透凉,头脑也清醒了。命是捡回来了,可那些竹子怎么办?我站起来,跃山也站起来,两人一起把车扳正拉到一边,然后走到路边,朝下望去。
  路的下边,极其陡峭,根本无立足之地。竹子大部分都掉在了那三四丈深的地方,杂七杂八地散落一地,有的被树木、石头挡住了,有的则滑到了更远的地方;更有几根竹子,那削尖的尾端,深深地插进土里,粗大的竹头高高地指向蓝天,像是倒栽着似的,令人不寒而栗。
  一起上山砍竹子的其它人也赶到了,看到这情景,都大叫万幸。大家一起用绳子把那些竹子一根根地吊上来,重新装车。然后,才慢慢地把车溜下山。
  
  
  
无柴之炊

1969年,不到17岁的我下乡到福建省长泰县岩溪公社田头大队第九生产队插队落户。
  初到农村,队里给了我们一些茅草烧饭,但只能用几天,要想吃饭,就得自己上山去割茅草。每年秋天时节,山上的茅草都长高了,而这时田里的活也较少,队里专门腾出十来天的时间,让大家上山去割,备下一年所需。因为平时生产队要安排出工,也不许在平时上山割,所以,在这段时间,农民都是早出晚归,巴不得一天当两天用。
  只是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虽然知道割茅草的重要性,毕竟是要吃饭的,没有茅草烧,那饭怎么煮?但割茅草是一项很累人的活,而且知青们的年纪都才十几岁,初来咋到,还没炼出一副铁身板。农民一担茅草有近百斤,而知青一担也就只有六七十斤而已,一是多了挑不下山来,二是太多了就捆不紧,要想捆个七八十斤的,还真得有点功夫才行。
  并且,当时刚下乡,多少有点要争取表现,给贫下中农有个好印象,平时知青们都要出工的。但一天也就挣个五六个工分,累死累活干一天,折起来也就是四五角钱。可不出工是不行的,要是被贫下中农认为你不积极,那以后可就不好办。所以,知青们虽然并不是那么地看重那点工分,但还是要天天去出工的。而这段时间不用出工了,知青们居然把这当作放长假,乐得没人盯着,东溜西逛的,早把割茅草的事丢到脑后。虽然多少也有去割些回来,但根本不用说存着烧一年,连一个月都不够烧。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农民房前屋后堆着一大垛一大垛的茅草,而知青们只是一小堆,看着都令人汗颜。
  茅草很快就要烧完了。虽然大队有规定,过了统一割茅草的时间就不许上山割,但知青是特例,什么时候都能去。可要再去割,近的山早就割完了,只能上更高更远的山才能割到,要费更多的劲。这下大家傻了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为了吃饭,知青们各显神通,只要能烧的,就想尽办法去弄来,连散了框的尿桶也当柴烧了。实在没得烧了,甚至于半夜三更去偷农民的茅草。农民对此是心知肚明,你们没去山上割,怎么老是烧不完?但农民对知青还是比较宽容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
  但事情总有料想不到的时候。
  一连下了几天雨,半夜又起风,把厨房的屋顶掀去一大片,雨水把放在厨房里当柴火的稻草都浇个湿透。早上起来,不由暗暗叫苦,这顿饭该怎么做?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之下,想去偷茅草是没戏了,只好把那些稻草挑稍干点的,倒上油灯里的煤油,勉强煮起饭来。但那些稻草实在太湿了,煤油烧完后,稻草只冒烟。再添煤油,但也只是一会的火,很快又是一屋子的烟。折腾来折腾去,煤油也没有了,而窝里的饭还半生不熟,没辙了,只好硬是吞下肚。
  八队的知青住的是一个老祠堂,大厅左右隔了两间让知青住,中间一大片就存放些队里一时没用的东西,比如打谷机,大油筒,还有一些盖房子剩余的木料。因为平时这些东西用不上,队里也就很少来看看东西究竟少了没有。也因为只要大门一关,里面干什么谁也不知道,知青们居然打起了这些东西的主意。
  那时为了诱杀螟蛾,晚上要在田里点灯,灯下面的水池里要倒点柴油,这样螟蛾看见灯光飞过来,落到油面上,必死无疑。但诱杀有阶段性,过了高峰期也就不再点灯了,那些柴油也就剩了下来。
  开始时,知青们只是偷偷拿点,生火时沾上点柴油在木柴上,这样就很容易上火。但后来,木柴也烧完了,眼看饭要煮不成了。不知是谁突然出个主意,拿块砖头浸到柴油里,砖头吸饱柴油,放到炉上,再拿张纸引上火,果然腾腾地烧起来。一看效果不错,又添了几块吸饱柴油的砖头进去,一顿饭就煮好了。有了这些柴油,知青们可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砖头能煮饭的事也成了一个秘而不宣的乐事。
  只是好景不长,本来大油筒里的柴油也不多,如此一日三餐,终于告罄。但好在还有一堆木料,也可以派上用场,都是煮饭的好材料。虽然大家也感到把这些木料当柴烧有点可惜,但肚子要紧,也就顾不上什么大材小用了。用不了多久,那些木料日见减少,终于被队里发现了。队长问东西哪里去了,大家都装聋作哑,推说不知道。队长没辄,只好作罢。但以后,就再也没把能烧的东西放在祠堂,只是放些吃不了烧不着的犁耙。
  现在回想起这些,虽然显得很轻松,但也心存内疚。毕竟,可惜了那些好木料。
  
  
  
自留地
  
  1969年11月,我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不久,就赶上了生产队里分个人自留地,每人分得一分二厘的土地,自种自收。我们七个知青合伙吃饭,这自留地也就合在一起,分了一块大约九分的土地。
  有了自留地,总要种上菜,以作为今后生活所需。我们先后种上了大头菜、空心菜、甘蓝、茄子、蒜等蔬菜,也种过番薯、花生。
  刚开始时,大家对种菜的热情还是很高的,天天都要去浇水施肥,小心地呵护着,希望菜苗能快快长大,早日吃上自己种的菜。
  但是,很快大家就发现我们种的菜没有农民种的好。看着隔着一条田埂的农民自留地里的菜长得又快又壮,而我们的菜却是可怜兮兮,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原来,农民除了把自留地当里菜篮子,也把它当成钱罐子,菜长成后,舍不得吃,弄点到集市上卖点钱,以买回一些更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在没有其它收入的情况下,这自留地要是没打理好,是万万不行的。
  可知青们并不把这自留地当成宝贝看。一来是这菜长得也实在是太慢了,要想吃上自己种的菜,还真的要有点耐心才行;二来知青们多少都有向家里要钱,到集市上买,想吃什么都有;三来知青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收工回来,早已把自留地里的菜丢在脑后,懒得再去打理,任其自生自灭。
  并且,由于知青们一回家,这菜也就无法照看,丢在一边。春节一回家就是好几天,等再重返农村,这菜因为这么多天没照看,没死也剩半条命,哪能长得大?
  更要这些菜小命的是,由于知青们常缺菜,常常等不得让菜长大就先吃了。但也怪不得知青不珍惜这些还没长大的菜,只是因为五天才有一次集市,断菜是常有的事。当宿舍里只剩下米时,这没长大的菜也就先饱口福,哪还顾得上它日?
  所以,知青们种了一两年的菜后,也就不再种菜了,改种番薯小麦,以图省事。当然,收获是可想而知,少得可怜。
  后来知青们不再合伙吃饭,这自留地也就每人只有一分二厘,这么一点的地,更是没有人愿意去打理,也就任其长草。但好好的地不利用,也是太可惜了,便把这些地让给一些关系好的农民种,算是有个好的出路。
  

                      更多文章可到郑德鸿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414474214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