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证明我插过队 作者:小路


 

  谁能证明我插过队
               ——老了以后的故事


(一)老了以后
  
大概是在去年某个时候,某次回娘家,弟妹忽然把我拉到一边,搬了两把椅子对面摆好,命令我跟她一起正襟危坐,正正经经地谈一件事——抓紧办理“社会养老保险”。她说我对正经事总是不正经,不弄成这样我就不会真的“当事儿听”。
  事出突然,我很发懵,呆呆地坐着瞪大眼睛听她论述此事的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脑子里却总是跑神儿……其实道理我都是知道的:九四年我从单位辞职下海,是彻底下海,把个人档案交到人才流动中心之后,不但再没有任何工资性收入,就连医疗费用等也全部悬空了。幸亏我从来不生病(老寒腰、老头疼、老胃疼,都是不用看的)。一直就这么混着,一直还混得挺好,但是再往后呢?万一我真活一百多岁以上呢?
  弟妹比我小四岁,她没插过队,但是差不多跟我同时当兵,所以工龄跟我也差不太多。那些工龄是“视同已经加入保险”的。弟妹说:“那个得要!不要白不要!咱们不能白给GCD干那么多年!”(老弟在旁边笑道:“听着就好象她替GCD干了多少事儿似的!当兵那么多年你都干了什么了?不也就成天气气指导员儿什么的……”
  后来每次回去,只要碰上老弟两口子,他们必定催问我着手去办了没有。他们说他们正在办,麻烦极了——首先要办“工龄认定”——几十年来我们走南闯北乱七八糟所有的折腾,每一步都必须在档案里找到国家认可的证明,“你认为本来就是那样儿的没什么可说的事,一翻档案没有证明材料,你就完了,跑去吧你……”。弟妹当年从武汉调北京,因为实在调不进来,只好把“干部身份”转成“工人身份”办了“工人对调”,而那一段历史在她的档案中却是空白!数十年后的今天,她忽然!必须!为这一段故事找回“国家认可的”原版!可想而知。
  老弟说:真是HD逻辑——个人档案是多么神秘的东西,从来也不许我们自己看一眼,现在几十年过去,凭什么来跟我们说缺这缺那,让我们自己负责?!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赶快弄去吧!让你弄上三个月五个月都说不定。但是不管多难都得去弄!放下一切事情赶快去办!
  但我一直还是拖着没动,我一直都在忙着“搞摄影”、“考古”……
  今天春节的时候家人团聚,又提起这事被妈妈听到了,这回就完了。妈妈由此开始一天八个电话催我,而我也真的必须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天办不好,妈妈就会一天睡不着觉了,老人家会为了这件事而死不瞑目。为了让妈妈放下心,也为了让自己将来不至于成为女儿的负担,我决定正儿八经地把这件事抓紧办了。
  正在这时候,原单位一姐们儿来电话,她的名字叫思丽,是北师大文学系的一位小才女。其实她比我大两岁,但长得小巧玲珑,又活泼快乐,所以我总觉得她比我小。电话中很惊讶地听她说:“哈哈!我退休了!”
  一提起退休,就想起了养老保险的事。我是九四年辞职的,在九二年,国家曾经下发红头文件,强制规定所有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为职工办理社会保险,我现在首先需要知道,我们单位那时候给我办了没有?如果办了,现在只需要“续办”;如果当时没办,现在就得一切麻烦从头开始。
  思丽说:“哟!你还关心这事儿啊?这都是我们俗人的事儿,你不是特不俗人么你?!前几年我专门打过电话提醒你赶快去办保险,当时你哼哼哈哈心不在焉爱搭不理的,气死我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管你这事儿!”
  很惶惑地赶紧反省了半天,想起她说的那个时候,正值我上网最疯狂最投入的时期,那会儿俺不是日理万机来着么,呵呵,什么养老保险,“哼哼哈哈心不在焉爱搭不理”在那会儿是完全有可能的。现在不是那会儿了,现在好象忽然想起自己老了!人老了就不再自信了,开始瞻前顾后了,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了,需要抓点儿什么稻草维持平衡了……
  思丽挂了电话就跑到单位去帮我查,再回话告诉我说:单位肯定没给我办!我记起当时正闹机构改革呢,人心惶惶乱七八糟的,再后来我就走了……
  二月底女儿寒假结束返校了,天气渐暖,我准备开始跑这事,腰病却在这时又犯了一场。妈妈一天一天着急,我也因为妈妈的着急而一天一天着急,直至终于又能从床上爬起来。
  
  
(二)“你怎么才来呀?!”
  2006年3月20日,星期一
  
今天下午去人才中心,是拉上老熊一起去的,因为六里堡那个鬼地方一向兵慌马乱,我不知道那些小胡同哪里让走哪里不让走,甚至记不清是哪个胡同口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停车。
  路程很近,很快就到了。人才中心所在的胡同口现在立起了“机动车禁止驶入”的牌子,我们只好又转了很大的一圈,最后在旁边一条小街停了车,老熊留在那里看着两只狗狗,我自己去办事。
  下了车腰又直不起来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苦。这段路要拐两道弯,穿行两条胡同,我想,反正走一步少一步吧,就是爬我也得爬到地方。好象很有象征意义——我们这一辈子,一步一步的,走,或者爬。
  人才中心搬到这个地方已经好多年了,这些年里曾经来过这里好多次,都是参加“党组织活动”。这些下海的人全都异常积极地“参加党组织活动”,大家说在这里可以交流市场信息、资金信息、人才信息等等,扩大社会活动关系网。不过这些对我都没有太大意义,我一直还是参加,只不过因为这事已经很“过景儿”,甚至显得很另类,所以故意参加一下。只是从闹腰病以后就参加得少了,想了想好象已经有两年多没来这里。
  今天走进那座破破烂烂的大楼,发现空无一人!楼道正在粉刷,所有的办公室都关着门。楼道尽头有两个女工搬着梯子爬上爬下正忙着刷墙,我喊了一声向她们打听,才知道“人才中心”全部集中到三楼办公了。
  三楼楼道顶头的办公大厅敞着双扇大门,直到这里才有点儿人气,而且还真有点人来人往的意味了。我进去之后放下办保险的事,先打听了一下在哪里缴“存档费”。档案放在这里是要缴钱的,两年多没来了,我觉得我不能欠着钱跟人家谈事儿。今天一口气缴了三年的钱,七百多。
  办保险也在这个大厅里,一位30来岁的小姐,还有一位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先生,我听见小姐管那先生叫“秦老师”。秦老师正忙着,于是我就向小姐咨询了一下,小姐隔着高高的柜台递给我一张纸让我先看看,那是关于如何办理指定银行卡的“须知”。
  我觉得我的问题可能直接还到不了银行,正好这时秦老师稍有空闲,赶快就插进去问他。秦老师先问我哪年辞职的,又问我先前是否办理过保险,然后他突然怒吼一声:“那你怎么才来呀?!”他这一嗓子吓得我哈哈大笑!我当即认定,这是一个热心为人办事的人,一个决不会打官腔的人,因为他会生气,他会为你着急。
  秦老师还在怒气冲冲地嘀咕,说“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搞的!你们怎么能拿着自己的事这么不当事!”他告诉我,现在首先要办的是工龄认定(这个我已经听老弟他们说过了),他让我等着,他到里屋去看我的档案。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我把自己这一辈子的折腾全部回想了一遍,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准备着听说我的档案中有一百处空白。但是秦老师终于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只缺一个“插队证明”,别的材料都是齐的。喜出望外!
  秦老师说,八几年的时候,国家曾为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统一做过一次工龄认定,当时我还在国家机关,机关应该给我做了这个认定,但我的档案中没有。他让我赶快去找,赶快!他说:“你必须在这周之内把这件事完全办好!这周办好就可以赶上三月底以前统计去年的参保人数,我还可以把你加进去,算你是从去年加入保险的。再晚就不行了。记着啊,一定要在这周之内办完!”
  从楼里出来去上车那一路上,我自己越想越好笑——我们在网上办什么知青网站,忽悠了N多年什么“三千万知青今安在”,到头来,我连自己曾经是一个知青还拿不出“证明”!
  但在这时我满心都是乐观!闹了半天只缺这么一个东西!太简单了!把它弄来不就齐活了?!
  狼狼在车上关了那么久,我很心疼,送老熊回家之后再回到大院,又让狼狼在外面玩儿了很久。进家门已经七点多,天都大黑了。进浴缸泡温泉的时候,感觉整个腰肌一带又已痉挛得有如钢板一般。但即使这样,后来还是上网疯去了,半懂不懂地跟着人家弄什么《鬲溪梅令》之类的,一直疯到夜里两点。秦老师要是知道,又该怒吼“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搞的”了。是啊,我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搞的,有谁知道。
  
  
(三)渐趋绝望的皮球
  2006年3月21日,星期二
  
今天全天没出门,但是感觉比昨天还累。
  一早起来先给原单位最铁的哥们儿建人打了个电话。从单位出来十几年没回去过,我想先问问江东父老们现在都长成什么样儿了。那时最熟悉的一帮家伙可能很多都退了吧?建人比我小五岁,属于我的“狐朋狗党”或“死党”那一类,他至少还不至于“退”?很可惜他的手机没人接。
  干脆直接“公对公”。但我现在连单位的电话都不知道了。上网去查,没想到时值21世纪,我们堂堂的国务院直属衙门,居然还没有一个网站!
  最后是在一个电话号码查询网页上找到单位电话的,拨通以后顺藤摸瓜再摸到人事部门。这回接电话是个女的,她先问“你是谁呀?”然后大叫:“怎么是你呀?!你现在在哪儿呢?!”这是小微,原来机关人事局的一个小丫头!
  光是聊十几年来的沧海桑田就聊了好半天。小微告诉我说,我走后机构改革又改了无数次,现在机关已经没有了,降格为“行业协会”,成了社会团体,人员也没留下几个,全部集中到老楼去办公了,我们那时的新楼正在装修,准备租出去赚点儿钱。她说:你要补什么证明可太难了,就算给你写了证明也没法盖章啊,机关的印章已经封存,协会的章盖了能算数么?
  其实小微认为,“那帮人”也太矫情了,还要什么证明啊!她说档案里有当时的“干部任免”,是盖了国徽章的正式材料,那上面有很详细的个人简历,等于已经认定过了,那还不能作依据么?!
  我觉得也有道理,电话打回人才中心去请示。秦老师今天出去办事了不在,让我有点儿遗憾。接电话是一位中年女士,她不敢拿主意,给了我电话号码让我直接去向“社保中心”咨询。
  社保中心的咨询电话很好记---12333。接电话的女士显得训练有素,而且很干练,一句废话都没有,她让我先向人才中心问清楚,缺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材料,要准确的、完整的材料名称,然后再来咨询怎么办。她认为我其实也不用再问了——原单位属于国家机关的,如果在原单位找不到所需的材料,直接就去中央档案馆!
  我!俺!偶!至于么,这么一个破东西,就去“中央档案馆”?!
  首先,我问清楚了,能证明我插过队的那个材料,它的“准确的完整的”名称是叫作《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龄认定表》。那是一张表格。
  我想问问小微是否对这个表格有印象,她不在办公室,一时又找不到她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闲着也是着急,我干脆真的去网上搜索“中央档案馆”,可能多少也是带着一点好奇。
  电话在中央档案馆范围内又转了三、四个地方,最后让我找的是“利用部”,听这名称好象挺对路,但是电话一直拨到中午也没人接。
  一边拨着中央档案馆,一边继续找小微。再次找到她的时候,提起那张表格,她顿时显得很恍然!她说刚刚见过这种表格,是在清理档案柜的时候,她觉得好几十年的东西,已经没用了,所以全部“处理”了!就在上个星期!
  我心里哇塞了一下,却也没有特别晕倒,我那张要命的表格说不定是塞到哪儿了,也未必就在她那堆废纸里面。但它究竟在哪儿呢?小微想起当时人事局管文书档案的韩蓉,建议我找她问问,看她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韩蓉已经调到国家XX委去了,还是干人事。小微只有他们处长的电话。我又不认识人家处长,很冒昧地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叨扰,没想到那位女处长张口就告诉我说:他们那里没有韩蓉这个人!我坚持认为不可能,女处长想了想才说:“那你问问我们办公室吧。”电话打到办公室之后又转了四次,终于找到韩蓉。我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去想那位女处长是怎么回事了,连自己手底下的人头都数不清,还管着“国家XX委”的“人事”?!
  韩蓉比小微大几岁,原来在机关的时候,对小微还不如对她更熟悉一些。今天终于打通电话之后,我很高兴地热情扬溢地大叫了一声“韩蓉!”电话那边却只是很矜持很客套地说了声:“哦,是你呀,有印象。”忽然感觉到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关于我的事,她说她也不太清楚,那时她是管直属单位的,不管机关这一块。她说要不然你去找找那谁谁谁吧,或者那谁谁……然后她说:“我要去开会了……”俺的热情扬溢也只好就此拉倒。
  官气是很明显的,但也不完全都是官气。我很了解机关那些人,其中至少有一部分人是象韩蓉这样的,他们把所有下了海的人全部看作暴发户,于是就有了一种自我保护式的尊严。如果有一定的官位,这种尊严也可能跟官气混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吧,反正我觉得我全都能理解。人老了没别的好处,就这点好处——啥都能理解。
  这个电话刚刚挂断,铃声又响,我拿起来一听就知道是建人,他那边傻乎乎地还“请问早上谁打我手机?”我板着脸回答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机分离,必有问题。”他说:“哈哈!怎么是你呀!没想到!我人机没分离!昨天开会调小了铃声,忘了!没听见!”我说:“别解释了,小心越描越黑!”哈哈大笑!多年失去联系的老朋友,重逢就是这样子地。
  建人比我晚几年离开机关,后来去了行业报社。这次电话里才知道,他们报社已经归到某某日报去了,跟原机关也脱离了关系。但他说因为业务上有联系,所以还是经常回去跑,有些“老人儿”还在,可以找找他们。这会儿他正在窦店那边办事,他说恐怕得明天才能回机关去帮我问了。明天下午他又出差,只能明天上午。他说:“你别着急啊,明天上午我就去帮你找人!”
  我说“好的”,其实我想我可能等不到明天。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了,我想了想这会儿还能做什么,最后决定给老弟打个电话——他们遇到的麻烦比我多,说不定能给我一点什么启发?
  老弟两口子外出办事正在路上,老弟开着车,电话是弟妹接的,她建议我去东城区档案馆(我们学校是属于东城的),她说他们公司的老宋前不久刚刚办了社保,那家伙也是插队的,也是没有证明,后来就到区里的档案馆花二十来块钱开了张证明,社保那边认可了。弟妹说他们公司的司机张建去过东城档案馆,过一会儿她让张建给我打电话,告诉我那地方怎么走。
  我先到网上搜了一下东城区档案馆,很奇怪的网页!找不到办公地址、乘车路线等等,倒是占着重要篇幅放了一张历史照片在上面,宣布他们的房子被列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了!好象他们的主营业务是要办旅游?定睛看那张老照片,认不出那是什么地方,我立即想到应该带着相机去,甚至开始考虑拍摄角度什么……真成了业余职业病了!我命令自己赶紧打住!吃饭都没着落呢,还忙着考什么古啊考古!
  张建这会儿正好打了电话过来,据他说照片上那个地方是在外交部街。那一带是俺小时候的码头啊,但我还是想不起哪有这么一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张建说那地方非常难走,而且绝对不好停车,他建议我还是先打电话联系,能不跑就尽量别往那儿跑。
  电话打过去,是一个小伙子接的,听声音很爽快,也很友善。我先说:“午休时间,不好意思!”他说:“没关系,什么事您说?”一提插队证明,他告诉那没戏,我得回学校。我争辨说有个朋友刚刚开了这种证明,就是在区里档案馆开的。他说那一定不是东城区,各区情况不一样,东城区的插队材料统一没有上交档案馆,全部留在学校了。
  没想到这大半天转来转去,最后居然要转回我的母校!而且是在我这样筋疲力尽的时候!顿时一种酸甜苦辣的感觉……
  查到学校的电话打过去,对着电话那头儿每一个声音都规规矩矩叫“老师”。这种规矩不是刻意,是不由自主就那样子的,我觉得自己就差把手背到后面了!离开学校的时候16岁,对母校的一切情感好象永远都停留在16岁。而老师们一听说是自己学校的“老毕业生”,声音也都变得格外和蔼。她们让我找档案室的刘老师联系这件事。但是档案室的电话整整一下午都没人接。
  这周必须办完,但今天是星期二眼看着也就这样过去了。
  快五点了,天色已近黄昏,建人这时又打了电话过来。他说明天出差可能要提前走,他怕明天来不及,所以今天还是提前一点赶回来了,打电话这会儿就在机关。他已经帮我问了几个人,都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大家议论中只是想到了当时“机关干部处”的李虹。机关干部处当时是最直接管我们的,大家都认为李虹有可能记得点情况。李虹也调到外单位了,建人说找到了她现在的电话,但是拨到现在一直没人接。我说:“你把电话给我,你别管了,你赶快回家吧。”终于赶在下班之前找到了李虹,但是继续一无所获。李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又提起四、五个人的名字建议我继续再去找找,试试看。
  到这时,我对“机关”这东西已经完全不再抱任何希望。晚上老弟来电话问情况的时候我对他说:明天我回学校!如果学校再不行,我就不跑了,我找秦老师去说,我坚决放弃插队这两年,我不要这两年工龄了,我也不要这段历史了。
  其实昨天秦老师刚刚告诉我“只差一个插队证明”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么说来着!我说那我不要了。但是秦老师说不行!他说简历里有的就必须都得有,必须是齐的,规定就是这样的!所以我自己想好的这最后一条退路,也还在未知之中。
  这叫什么事儿啊!想当初插队是摊派,去不去都得去(当然这里要说明,俺是自己报名去的),到如今计算工龄也摊派,要不要都得要!“插队”这事儿,怎么这一辈子就算是缠上我们了……
  晚上接着上网玩儿,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
  今天还是春分呢,我都没想起看一眼窗外的阳光!
  
  
(四)失踪的母校
  2006年3月22日,星期三
  
早上七点半打开电视,接着看电视剧《乔家大院》重播,心不在焉瞎看,心里其实一直在盘算今天的事情如何进行。很严重地想到:星期三了。
  捱到上班时间,先给人才中心打了电话。秦老师今天在,我报告说机关没戏,今天准备回学校。我想让他先认可一下。
  秦老师说:学校可以,档案馆也可以,户口所在地也可以,这个证明不管谁开,注意两点:第一,必须注明是从哪年哪月至哪年哪月;第二,插队去了什么地方,省,县,公社,大队,一定要具体到大队!
  我说:“至哪年哪月”不可能!学校只知道我什么时间去的,学校怎么能“证明”我啥时候离开的?!
  秦老师说:学校证明不了也得证明!因为你后来入伍没办正式的“应征入伍”手续,看不出来你是从哪里到部队的,所以从插队到当兵,这中间你都去了哪儿,等于还是一块空白,如果不能把插队时间一直证明到你入伍那个月份,你这段工龄还是续不上。那就白证明了!
  我忽然知道他为什么首先盯着我去找那个“认定表”了——那个表格的统一格式肯定是“从哪年哪月至哪年哪月”的,如果能找到那个表,事情就会简单。但是现在简单不了了,现在不管我找谁去开证明,都会遇到这个“至哪年哪月”的问题。这不是一个正常的证明,这是一个强人所难的证明!
  别人不会遇到这个问题,因为别人后来离开插队的地方,不管是招工、是上学,都会有一个正常离开的手续。但我没有。七零年底父亲还没“解放”,试着帮我“走后门儿”恳求了一下当兵的事,大家都以为成不了,没想到居然能成!当时我以为天上掉了个馅儿饼,接到通知头也不回欢天喜地就跑了,做梦也想不到36年后,这麻烦还是自己的!福兮祸兮,河东河西。上帝,佛祖,老天爷,I服了U!
  另外,插队地点要“具体到大队”也是很悬的。那会儿都是“大拨儿轰”,一天一趟专列,学校每天要送走几十上百个学生,知道我们去了原平不难,学校能知道我们每一个人被分到哪个公社哪个大队么?
  下一个电话就准备找学校了,对着电话机先运了一下气,然后抱着“上刀山下火海”般的心情拿起话筒……
  今天只拨一次就顺利接通了档案室的刘老师。电话里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声。她说开插队证明没有问题,让我下午去,因为上午要开会。
  刘老师说:“证明我先给你开好,还是等你来了再开?要不等你来了再开吧,看看你还有什么要求,具体怎么写?”我赶紧说“好!”在电话里我一个字儿都没敢提我的“具体要求”,因为电话这个方式不好,如果在电话里说了“不行”,事情就很容易被顶死。
  七上八下地一直混到午后。出门之前又跟刘老师通了一次电话,这是约好的,因为刘老师怕我白跑,她准备抽时间先翻翻名册,确认一下有没有我的名字。这个电话直到两点钟才打通,刘老师说,在插队的名单上没找到我!她甚至告诉我说:连我们班的学生名册上都没有我!
  非常哭笑不得!我说不可能吧!至少我们班得有我?!我告诉刘老师,在学校的时候偶还当过“大队长”呢!至少在我们班的范围内也得算个知名人士吧?怎么忽然就没有我了?!这是谁干的!!
  小刘老师听得笑起来!她再去查,然后说“哦有了有了!”在插队的名册上后来也找到我了,原来小刘老师并不知道我们的“七年级”当时是被划入了“67届”,她一直在68届里找来着。
  我迫不及待请她赶紧看一眼我们的去向是否“具体”,她说很具体啊……原平公社,桃园大队,对么?我说“对!”心里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们的学校一直把我们每一个人去了哪里这么详细地记录在学校的档案室里啊!38年了!
  立即下楼上车。犹豫了一下是否拉上老熊一起去,因为担心沙滩那一带自己已经不会走,但是实在又很想“独立”。最后决定打个电话试试,打得通打不通看天意。电话没人接,那家伙肯定是睡大觉了。
  这一路走长安街/甘家口/车公庄/平安大街/地安门/北河沿/沙滩……事先没看地图,中途不用找北,城西城东,一气呵成。38年城市变化翻天覆地,回学校的路好象溶化在我们的血液中!
  过了沙滩路口,再掠过65中大门,我觉得快到了,开始放慢车速。至此才开始有点晕菜,昔日灰头土脸的小街已经变成一条宽敞美丽的大道,过去的痕迹几乎完全找不到了。特别留意到:过去经常去买“蜂窝煤”的煤厂那一带,现在盖起了洋里洋气的楼房……
  在右手边看见一条极窄的小胡同,巷口有“骑河楼”的牌子,我认为就是这儿!扎进去以后却又发觉这条胡同实在太窄了,不象……开着车,抬头看见了右边围墙里我们学校的楼,虽然重新贴了磁砖,面目全非了,但我仍然认识这就是我们的楼。再往前走,前方有一座铁栅栏围起的院落,很破旧的楼房,那应该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妇产医院”。只是妇产医院也变得非常小,跟这条“骑河楼胡同”一样好象全都缩了水。
  我应该在这里有最后一个右转弯,而那条更窄的小胡同也真的在眼前如期出现。再扎进去就应该看见我们学校的大门了,但我把这条小胡同一直走到头,只看见了唯一一座关闭的大门,牌子上写的却是“65中”!这应该是65中的一个后门。我们学校和65中是隔壁邻居,65中是在这里了,可是我们学校呢?我们学校哪去了?!
  停了车把狼狼撒出去放放风,我自己点了根儿烟站在那儿犯晕。小胡同里空无一人,想问问都找不到人问。我把自己的方位来回想了一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我早拐了一个巷口!也许还在前面?确实拐进来的小胡同实在太窄了,本来也不象。但是妇产医院和“我们的楼”呢?我全都看错了?来不及再多想,我决定转回大街上,放过这个“骑河楼”,再往前找找看。
  早年间的码头毕竟比较熟,我知道从北头的公安医院那里可以转回到大街上。但是回到大街上了也没用,这次一直走,不进骑河楼胡同,下一个路口眼看着就到东华门了!这中间再也没找到其它胡同。
  调头转回来,把骑河楼路线重新又走了一遍。我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路过了学校的大门却没看见。那么窄的小胡同,这怎么可能呢?!再次走到65中后门,再次一无所获,再次停车,继续晕菜。我们的学校好象是蒸发了!这才真叫大白天的见了鬼了!可是电话中温柔亲切的小刘老师呢?难道她也是个鬼么?
  站在原地给小刘老师拨了电话,她在电话中大笑起来,连说“抱歉抱歉”,她忘了告诉我学校早就搬家了,现在搬到了灯市口,就在25中隔壁!
  原来“我们的楼”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楼了,归了65中!想起当初我们曾经梦想过哪天把65中的地盘儿圈过来,看来最终还是他们把我们的地盘圈走了。TMD65中!
  刘老师还准备告诉我去新校址应该怎么走,我对她说那就不用告诉我了,我知道!我知道要从乃子府胡同穿过去,还知道车只能停在乃子府胡同东口,剩下那段路必须走着过去。我们家在这一带住过20来年啊。
  路程总体很近,但是后来步行的那段路走得不顺,问路问得比较糟糕,被人支到小胡同里去了,绕了一个大圈一直绕到学校后门……反正最终还是找到了我们陌生的母校——陌生的操场,陌生的楼,小崽子们望过来的陌生的目光,还有校门外等着接孩子放学那铺天盖地一大片小汽车以及一大堆虔诚的爷爷奶奶们,所有这些全都很陌生。不陌生的只有学校的名字,还有自己的心情。
  从后门儿摸进校园,东一头西一头到处乱撞,进到楼里又上上下下打听了半天,最后才在灯光昏暗的地下室走廊尽头找到小刘老师的档案室。
  
  
(五)“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2006年3月22日,星期三(续)
  
进门的时候,我叫了一声“刘老师”,还企图给老师多少鞠个躬来着,但是老寒腰已经半点都鞠不下去了,试了试只得作罢。刘老师迎上来说:“别呀!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应该管您叫老师!”她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小巧玲珑、文文静静,很配电话里那个温柔的声音。以她的年龄推想,有可能我们离校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房间里亮着灯,几面墙全是档案柜,桌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卷宗。刘老师拿起一张纸递给我说:“我还是提前给你写好了,想让你省点儿时间。你看看吧,不行咱们再重写。”我先扫了一眼“原平公社桃园大队”,然后就盯住了“曾于1968年12月赴”那几个字。我把人才中心的要求和我的麻烦等等全都跟刘老师说了,恳求她帮我加上“至1970年12月”那几个字。
  小刘老师说这个不行啊,学校不能证明学校不可能掌握的情况。我说我也知道这个不行,但是不这样写,我插队的简历就不能跟后边儿当兵那一段接上,接不上我就不能办社保,办不了社保我再老一点就该饿死了。
  小刘老师听明白了,但她很为难,她说“那我给你问问我们主任吧”。
  我在旁边听着她给主任打电话。她试图用最简短的语言把我这点儿麻烦事跟主任讲清楚,但是一简短就简短得不对了——她对主任说:“……现在不仅要帮她证明去插队,还要帮她证明去当兵……”我赶快摆手打手势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但是已经晚了。她挂了电话对我说:“主任说那不可能啊。”
  我已经累得差不多算是死了心了。借刘老师的电话打回人才中心,我告诉秦老师,我现在就在学校,学校果然只能给我证明“自哪年哪月”,不能给我证明“至”!秦老师又开始给我讲为什么一定需要这样证明,我说:“道理我都知道!可是现在不是你给我讲道理啊,现在是我想问你怎么办!”
  从这里开始基本上就进入吵架状态了。我的声音很大,他的声音比我还大!小刘老师在旁边看着,很着急的样子。她大概看出我的老破腰不行了,拖了把椅子过来,打着手势让我赶快坐下。
  我对秦老师说:干脆我也不要证明了!我还是要求放弃插队这两年!你就从当兵那年开始给我计算工龄吧!他仍象上次一样,一口回绝说不行!我大叫:“凭什么呀?!不就是申请加入一个保险吗?!谁规定的必须从参加工作那年开始加入某一个保险?!我半截儿忽然想加入了就不行?!”
  秦老师好象有点没词儿,他不说这个了,忽然一拐弯儿又说:“学校实在办不了,那你去找街道吧!”我说:“什么街道!我没街道!我们原来住的那一片儿,胡同儿早都拆成平地了,盖成宾馆了都,哪还有什么街道啊!”秦老师大叫:“街道!我说的是街道!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街道啊?!!什么胡同儿拆成平地!!”他这会儿基本上已经是咆哮了!
  其实我好象知道什么是街道,“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所谓“街道”也是一级政府衙门呢,我知道!我只是把街道和居委会搞混了,拆成平地,人都没了,所以我认为街道也没了。那就算“街道”还在吧,我觉得照样也没戏!我的插队资料从来也没转过街道,恐怕他们不但证明不了“至”哪年,就连“自”哪年也证明不了!
  秦老师说:“那谁都不肯给你证明,我也没办法了!你问我们处长去吧!”我知道谁是他们处长,前几年还参加“党员活动”的时候,那位女士一直是负责组织我们政治学习的……可我不想去找处长,我就想跟秦老师说!只是到了这会儿,我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挂了电话,坐着喘气儿,抬头看看小刘老师,我忽然笑起来!——乱七八糟的,这都是干什么呀!
  我问小刘老师:“你们主任在哪啊?能让我直接去见见主任么?我想再争取一下。”小刘老师告诉我:主任姓孙,在二楼,校长办公室。她说:“你去吧,反正要盖章的话也得去找主任。”她让我拿着已经写好的那张证明上去,争取不成的话,就在那上面直接盖章,如果主任能同意我的要求,她说“主任会另外给你再写一张的。”
  在二楼校长办公室找到了孙主任。女主任四十出头,很友善,也很爽快,但是我把情况又跟她说了一遍,她一直还是摇头。她说:“其实你可以找部队给你出个证明啊?”我告诉她武汉军区已经撤了不知多少年了,我没地方再去找部队,何况那时我是自己跑到部队去的,档案扔在山西根本就没带,部队压根儿不知道我是打哪儿蹦出来的,他们什么也无法证明。主任说:“咦?对了!你让插队那地方给你出证明啊?!哪年至哪年,他们最清楚了!”我几乎要大哭!我说:“主任!就为了这么几个字,您不会让我专程再跑一趟山西吧?!”
  磨矶到最后,我认认真真地说:“主任,我知道今天不是你们不想给我办,是我自己提的要求本身就不讲道理,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求谁,只能求自己的学校帮帮我这个忙。如果是什么弄虚作假或者违反政策的事,那我也不能来找学校,可这几个字完全都是实际情况啊!咱们学校的同学,和我同村儿的有十好几个,旁边几个村儿同一公社的还有一大堆,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压个什么证件在您这儿,我去找同学给您写证明来,你要几份我给您弄几份来!您想想,那会儿我们16岁,把我们搁那儿我们就在那儿呆着了,确实一直就是在那儿,我不在那儿我还能跑哪儿去啊?”
  主任这会儿终于点点头了。但是她说:“那小刘老师怎么说你还要学校给你证明当兵的事?”我赶快说:“没有没有!不是……”主任说:“那还是你自己没说清楚。”我说:“是!都怪我没说清楚。我不是着急嘛,一着急就说不清楚了。”
  于是主任一边继续批评我办事不把事情说清楚,一边就取出纸笔重新给我写证明。我在旁边看着她一笔一划写到“自1968年12月至1970年12月赴山西……”,她忽然停下来,歪着头自己看了看说:“这个赴字用得不对。”我赶紧说:“那个没关系的,无所谓。”她说:“不行!前边有了这个至字,后边再用这个赴字就不通了!”不管我多么反对,她终究还是撕掉那张纸,又从头另写了一张。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我直接下楼回家,实在没劲儿再去地下室向小刘老师告别了,我想,回头再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吧。
  这时已近黄昏,眼前是一间间教室,宽敞的楼道,还有拐七拐八的内廊、外廊,到处都洒满了夕阳灿烂的余辉。我想起小刘老师的档案室,那里太阴暗、太寂静了,感觉就象能听见水滴落下来的声音。小刘老师就那样终年不见天日地守着那一柜一柜的档案,那里面有我们每个人的名字。我们班的同学中已经有辞世的了,相信他的名字也还在。多少年后,我们这些人早晚也会全部咣当,再到将来的将来,仍然记得我们的,除了我们的子女之外,也许还有我们的学校吧。
  出了楼门,我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但随即就想起这是在校园里!不管多么陌生,这里仍然都是我的学校。我把那支烟握在手心里,又把手插进了口袋,规规矩矩直到走出学校大门,才赶紧把那支烟点上……
  本来计划办完事就拐回学校旧址去拍照片,但这时已经五点多了,天色很快就会暗下来,街上也已经开始进入下班时段车辆涌堵的高峰,所以不敢再到处乱逛,就从南河沿拐上长安街,直接回家了。
  狼狼又在车上关了一下午,回大院好好让它撒了撒欢儿。正式上楼回家已近七点。进门什么都没干,一头倒在床上立即就睡着了。
  九点多妈妈来电话把我吵醒。妈妈问:“办好了吗?”我说:“正办着呢。”到这时仍然不敢跟妈妈说得太乐观,因为我不知道明天把证明送去人才中心,会不会再蹦出什么新的问题来,我怕再让妈妈“闪”一下。
  

(六)题外题——老妖精遇到新问题
  2006年3月23日,星期四
  
早上打电话报告秦老师:“证明办好了,是按你说的正规要求写的。”秦老师说:“哦。好。”大家全都平平静静的,就好象昨天的大吵根本不曾发生。
  秦老师让我下午再送过去,他说上午人太多了。正好还有时间,他让我先去把社保缴费的专用银行卡办好。先办卡,再去找他,今天的程序就这样了。我问他:“这周之内办完,我没晚吧?”他说:“来得及,不晚。”
  今天一上午就赶快抓紧休息,做操,抽空还看了看盘。我把扫描仪搬出来了,用很高的CPI扫描珍藏了我的插队证明。是按“彩色照片”的规格扫描的,红色的校印,甚至可以看到纸张的轻微皱痕。
  下午两点出门,绕了点儿路先去银行办卡。我以为是分分钟就能办好的事,没想到银行的小姐业务如此不熟练,办张破卡晕头转向整整弄了一个半小时,弄到三点半!照顾一下狼狼,再跑到六里堡,快四点了。
  今天一进办事大厅就看见秦老师特别忙,好几个人围在他那儿,桌上还横七竖八摊着一大堆成册的表格,他正忙着往电脑里输什么东西。我猜想这大概就是“三月底以前做去年的统计”了。
  抽空把我的“插队证明”递给他,我嘱咐着:“可别给我丢了啊,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他根本不理我,跑到大厅另一头去忙活了一阵,然后跑回来,递给我一张纸,是收到某某材料的正规“回执”。
  接下来就是预料之中的填表了。要填很多表,那些表中有很多东西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办公柜台里面这时正好来了一个小伙子,在向秦老师请教什么问题,我后来就抓住他了,不明白的那些全都去问他。那是一个小帅哥儿,反应很敏捷,性格很幽默。后来才知道他姓“向”,我管他叫“小向”。
  印象比较深的是要选四家“医保指定医院”,按规定是选三家比较好的大医院,外加一个社区医院。我平时不看病,对医院也没什么印象,好不容易想出几家医院的名字,小向又都告诉我“不用填”。据他说,北京市指定了12家医保定点医院,凡是列在其中的都是不用填的。关于这些事,他说报纸上都公布过,“你从来不看报的呀?”我宣布他这是挑衅,但我顾不上理他。
  其实我觉得有这12家就够了,但是不行,表上的四项必须填满。非常头疼!小向抱来一个比电话号码本还厚的大本子给我,让我查,那上面密密麻麻分城区列出了全市所有可供选择的医院。谁有功夫看那么多啊!我就胡乱想了几个填上了,只要小向说行就行。反正他说以后随时都是可以改的。
  小向后来请教完他的问题准备走了,我叫住他让他别走,他说“别走干嘛?”我说:“坐着!”他说“坐着干嘛?”我说:“秦老师这么忙,以后你干脆别干别的了,专门就坐这儿给我们咨询算了!”他笑起来,后来真的就没走,坐在那里跟我们一起一直聊到下班。
  其实我不是开玩笑的,社保这事确实需要有个人专门给大家作作咨询,因为这事被弄得太复杂、太深奥、太神秘了,根本不是一般老百姓能搞清楚的。也可能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我们搞清楚什么吧,作为老百姓,知道自己每个月必须缴给保险公司多少钱,就得了。
  我刚来那天小姐给我的那张“须知”很重要,那上面有2005年的“缴费基数及月扣款明细表”,左边第一栏首先是“缴费基数”,从600、800,直至3000、7000,共分八个档次。选定基数以后,就可以在右边各栏中查到自己该缴的钱了,包括养老、失业、医疗,每个险种每月各缴多少钱,还有三险的“月合计”、“年合计”。
  问题在于:这些数额不是一成不变的,是经常调整的。
  问题还在于:不管人家怎么调整,你都必须保证自己卡上的钱足够保险公司按月来扣缴。一个月没存够,下月必须补齐;下月再不够,保险关系就停了,你要重新再办保险申请!
  我认为这太可怕了!他们变来变去的,我怎么知道每月要存多少钱进去才够啊?!小向说:“看报纸!你总是不看报纸!”秦老师说:“自己去查!自己去算!13亿人民呢,你等着谁一个一个来给你算?!”
  很头大!头巨大!而且,我现在就连什么是“基数”都还搅不清。我问秦老师:“基数是否就是我将来想领回多少钱?基数600将来每个月就拿600?基数7000将来每个月就拿7000?”他说不是!他说基数只是一个档次关系,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至于将来领回多少钱,他让我死了心算了根本不要去打听,他说那个问题“太专业了”,而且现在任何人都无法答复我,因为那些标准和系数都是随时在变的,不到领钱那一天,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
  这两天我已经在网上查看了一些资料,模模糊糊大致知道将来保险公司给我们钱,是根据四个方面动态的的标准,再乘上四个方面动态的系数,乱七八糟累加出来的。那东西确实太专业了。
  秦老师说:反正在一切因素当中,决定你将来拿多拿少,最重要的因素还是你的“账户余额”。你就盯着自己的账户余额就行了,别的你也管不了。
  我又不懂“账户余额”!秦老师说:你缴给保险公司的钱,有一部分等于是上缴给国家了,剩下一部分留在你的账户里,累计起来就是你的账户余额。这是将来计算你拿多少钱的基础。
  我大概齐听明白了。大概齐也就行了,我懒得琢磨太多。我决定先不管将来的事,先把眼前的事办完——首先确定我的基数,然后填完那些表……
  但我仍然不知道那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基数应该怎么选,秦老师说:“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选。”我说:“我没经济实力!那我就选最低的吧,600?”秦老师抬头看看我说:“你已经缺那么多年工龄了,如果选得太低……”
  我大吃一惊:“我怎么还缺那么多年工龄啊?我不是已经补齐了么?!”秦老师说:“你九四年辞职,现在才来办保险,你说你缺不缺工龄啊?!”我说:“你指的是这段儿啊!这段儿我不是缴一笔钱就可以补上了么?人家都告诉我要先补前面的,一次性要补好几万……”秦老师说:“谁给你补啊?人才中心可给你补不了!档案放在这里是没有工龄的,除非你自己找一个单位,让他们给你补上工龄,你自己再补齐保险费,那样才行。然后你愿意把保险关系转到我们这儿的话,你还可以再转回来。”
  这是我若干天以来遭受的最沉重打击!想当初辞职下海,把档案交到人才中心,就是因为人才中心可以“连续计算工龄”!当然这只是听说的,我也没去核实过,但我一直以为就是这样,我一直以为工龄是在连续计算中,只是没缴保险费,什么时候想缴,补上就行了。直至今天我才知道,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秦老师这时放下手中一切活计,很认真地对我说:“要不然你先别办了,你还是去找个单位?”我紧急思考了一秒钟,这是非常认真的一秒钟!然后我下定决心说:“不!不找了!就这么办吧。所谓多几年工龄,不也就是多缴几年钱么?不还是积累账户余额的问题么?那我现在多缴,能缴多少缴多少,缴那个最多的,我选7000!”我猜想这些年来如果我一直有个单位,由单位给我们上保险,单位也未必会把“基数”选得很高,我准备争取一年缴他们好几年的,能弥补多少补多少。即使弥补不了,也不再耗费时间精力了。办一个插队证明都折腾得我半死,再找个单位补十几年工龄,我估计就算办好,我也得死过去好几回了。钱多钱少,人不能活得太累,也没必要太累,凑合差不多就得了。
  一听说我要选7000,秦老师忽然不吭声了。当时周围人还是很多,他又低头去输电脑,把我晒在那儿一直跟小向聊天。
  “社保”如今已经是关系到十几亿人生存状态的大事了,我今天抓住小向,赶快向他打听一切有关社保的基本知识,而小向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简直不可思议!他说:“你们平时连这些都不关心,成天净关心些什么呀?”我说:“我们?我们关心什么?我们关心……比方说……哈马斯怎么当选了呀,反恐斗争形势……”他哈哈大笑!切!这有什么可笑的!我们很可笑么?我还没跟他说考古呢!
  小向后来又想起一件事,他说:“明年六月你就该到退休年龄了,不是到了年龄就自动退休的,你还得来办退休申请,要提前至少两个月,明年四月你就得来,或者再保险一点,三月份你就来!一定记着这事,千万别忘了!要不然到时候你拿不到钱的。”
  一直拖到下班时间,大厅里来办事的人全部走空,就剩下我了,秦老师这时才对我说:“你不要选7000吧。你现在缴的钱大部分都要入了统筹那一块,没有必要的,3000就可以了。我现在给你做的是从2005年1月开始补钱,这一段你就按3000的基数缴吧。七月份还要调整一次基数,到那会儿你再把基数改成7000是可以的。”
  我感觉到这里面的学问很大,但也来不及问得再多,我坚信秦老师所说的一切肯定都是有利于我的,决定就按他说的办了。
  告辞出来的时候,秦老师还在嘱吩我:“七月份别忘了来改基数!”小向则在旁边嚷嚷着:“还有明年三月份来办退休申请,一定别忘了!”今天是星期四,这周之内果然如期办完,而且,我又了解了社会上的很多事,很多人。这是非常热闹的一周!
  晚上给妈妈打电话,正式报告我“办完了”。缺工龄的事省略了没说,我准备永远都不对她说,我只说一切OK!据说有一种撒谎是被允许的……
  老弟刚好在电话旁边,他接过去又聊了半天。找单位补工龄这件事,他说“是可以办的啊!”他说他就可以给我办,但确实要花很多时间去折腾,非常麻烦。我说我已经决定不折腾了,也就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我刚知道老弟实际上也缺好几年工龄,就是因为档案资料不全,存放档案的单位根本没跟他说,擅自就把他那几年工龄砍掉了。他嫌麻烦,也懒得再去找。
  我很惊讶工龄原来是可以随便“砍掉”的!也就是说,我要求放弃插队那两年,本来也是可以的?秦老师说“简历里有的就必须有,必须是齐的”,也许他根本就是瞎编!为的只是逼着我去办!怪不得我跟他讲理的时候他那么没词儿呢!当然,他是好心,因为我的工龄已经损失很多了,他不想让我再少。那就算了吧!呵呵,据说有一种撒谎是被允许的……
  

 

                                                                     2006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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