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雨忽急忽缓，像顽童扬起沙子击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刚换下湿衣服，就听见16岁的儿子一步三蹬的上楼声。一进门，儿子就嚷起来：“快给我拿毛巾，头发全都淋湿了。”一边抱怨着：“爸爸，下雨也不给我带件雨衣，你看这衣服淋的。”看着已长到一米八个头的孩子，我想起了我16岁时的一天。
　　

那是一个骄阳如火的日子，知青们在亲手开垦的稻田里紧张地忙碌着。湛蓝的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几株寂寞的杨树在渠坝上静静地站立着，枝叶一动不动。汗水顺着人们的额头发梢向水中滴洒。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已经有一片片白色汗渍的痕迹。“这鬼天气，要是有点风该多好。”人们在心里抱怨着。
　　

西南天边出现了一丝黑影，转眼就到了头顶。起风了。那风不是由小到大，而是突如其来，好像孙悟空用尽全力挥动着芭蕉扇，一下子就刮得地动山摇。乌云翻滚着，低低的压在头顶，遮蔽了整个天空。原本明亮的，宽阔的原野似乎狭窄了许多，变成了灰黑色的牢笼。狂风怒吼着，咆哮着，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生灵在一起哀嚎。那雨如银河决堤般倾泻而下，分不出是点是滴，极像被撕开的布条，被狂风挥舞着，抽打到人们的脸上身上。
　　

人们争先恐后地跑着，被风雨推搡着，踉踉跄跄，不时有人从窄窄的田埂跌到水沟或稻田中。雷声在头顶炸响，闪电像银蛇般炫耀着刺目的光芒。世界如同回到了盘古之前的混沌状态。也许是出于本能，也许是出于恐惧，人们群蜂奔巢似地逃命似地，向青年点飞跑。
　　

风小了，雨却由“瓢泼”变成了“倾缸”。低洼的青年点周围已成了一片汪洋。
　　

我们换上干爽的衣服，一边嬉笑打闹，一边诅咒这恶劣的天气。忽然有人喊：“哎，哎，你们快来看。”大家挤到窗口，屋里一下变得鸦雀无声。风雨之中，一个身材并不魁梧的知青轻松地、不急不缓地、散步似地向青年点走来。
　　

他走的是那样安详，那是一种在博物馆欣赏世界名画和在音乐厅聆听钢琴名曲的安详，那是一种无忧无虑，恬然坦荡的安详。这个16岁的年轻人仿佛正沐浴着柔和的春风和朝霞灿烂的霞光。
　　

他越走越近了。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他的前额，雨水像小溪一样顺着他打着补丁的衣服向下流淌，粘着斑驳污泥的水靴趟着地面的积水。泛起片片银光，一双在雨中忽闪着的眼睛流露着开心与惬意。
　　

“真好，在雨中散步真是一种享受。”他靠着门，一边倒出靴子中的雨水，一边自言自语。
　　

我已经有20多年没有再淋那样的雨了，也没有再遇到那么大的风，那么响的雷，那么亮的闪电。当年一起经历那场风雨的同学，已经有2人因病因车祸离开了人世。我也在经历了许多难以忘怀的往事之后，迈入了中年。每当我身处逆境，或遇到困难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在雨中散步的同学。
　　

人们习惯用“暴风雨总是会过去的”、“明天升起的又是一轮崭新的太阳”，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和朋友。倘若抛开名缰利锁的羁绊，不为得失而困扰，也许会产生欣赏暴风雨，欣赏有星有月或无星无月的黑夜的心情，那无疑会平添许多生活的乐趣。
　　

我希望我的儿子一生平安，前程辉煌。可我也知道，他终究会经历风雨，经历坎坷。如果他能以豁然大度的襟怀，宠辱不惊的气度，百折不挠的精神去面对人生的潮起潮落，在逆境中仍有收获，在风雨中仍知欣赏，那么，我将会何等的欣慰啊！




			雨作者：紫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