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禾日当午·看电影(插队落户纪实三篇) 作者:孙博江


 

  九  锄禾日当午

当天下午,李保管给我们知青买来了锄板、锄钩子和椴木锄把。海队长教我们安锄头和锄把,有热心的社员也来帮忙。安好了锄头,海队长叫我们上井沿儿边,生产队为大家准备的粗磨石上磨锄板。锄板必须磨出刃口,当然越锋利越好使。听社员们说:不光锄板要磨快,要是锄钩子弯度整不好,锄头也不好使。

铲地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的大课堂里,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有作为”课程中的必修科目。刚开始铲地时,我们男女知青不跟社员们在一起,而是海队长带领我们学徒。

第一天铲地,海队长带领我们全体知青来到了村西北的谷子地里。铲谷子不用间苗,只是锄谷苗两边的草。又是沙土地不沾锄板,草也不密,因此好铲多了。海队长打头不慌不忙地往前铲。他一哈腰把锄头往前一伸,再直起腰来往回一搂就铲干净挺长一片。我们学着他的姿势铲地,可是手里的锄头就是不听使唤。劲使大了,锄板深深地扎进地里搂不动。劲使小了,草又铲不掉。有的同学干脆用锄头一下一下地往前刨。这时我明白了,锄钩子弯度所起的作用。

每当铲到地头时,海队长就多铲几下。然后对我们说:“铲地锄两头,不怕慢就怕站。”

干农活没有什么技术可言,只是熟练过程而已,只要肯出力无所不能。不到半天时间,我们男知青基本能跟上海队长了。有几名女知青落在后边,海队长去接她们。有的男知青也去帮忙。没去帮忙的男知青,也许是不好意思。可是到了临收工的时候,我们男知青都去帮忙。为的是早点收工回村子。

我们刚来到生产队的时候,男、女生互相说句话都脸红。男、女生之间要是多说几句话,就会有人起哄。这是当时社会上的怪现象,青年人心灵扭曲,心理不健康的一种表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女生不断接触,这种不正常的心理状态和现象便自消自灭了。

傍晚收工后,我们头顶落日余辉,拖着疲惫的身躯扛着锄头回到集体户。一个个腰酸背疼,两手连拿碗的力气都没有了。集体户里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有的同学一进屋,喝了几口凉水,饭也不想吃便一头趴在了炕上。

孔庆文特意给大家做了高粮米水饭。在当地每到夏季,家家都吃高粱米水饭。先把高粱米煮熟后,捞出来放到凉水里。吃起来既爽口又解渴,我们男、女知青都爱吃。

看我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孔庆文安慰我们说:“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们社员,每年刚铲地的头几天,这身上也是哪儿都不好受。没啥,过几天就好了。忙溜儿吃饭,不吃饭可不行。吃饱了睡一觉儿,就缓过劲儿来了。”

我趴在炕上,口气缓缓地说:“还缓地过来吗?我看够呛!老孔同志,求你帮我办件事。”

孔庆文信以为真地说:“求啥,你说吧,啥事?”

我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万一我要是牺牲了,请你转告我父母;告诉他们我为祖国修理地球,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请他们把我埋在……”

听到这,孔庆文终于醒过味儿来。没等我说完,便打断我的话说:“你小子还是不累,还有心思找乐子。”

要在往常,像我这样说怪话定会引起大家一片哗笑。今天却不然,都没了精神儿,谁也不理这话茬儿。饭后,大家好歹地洗把脸都躺到了炕上。我趴在褥子上,就觉得全身的骨头节酸痛,哪儿都不好受。自言自语地说:“不累!?哼!哪个王八犊子才不累。”

七天后,我们全体知青都坚持着度过了学徒期。男、女知青分别加入到男、女社员当中,开始跟大帮铲地。这么一来可更累了!每天黎明时分,天刚蒙蒙亮就下地了。到了地里虽然天光大亮,可是太阳还没露出地面。等到傍晚回到集体户吃饭时,已点上油灯了。刨除中午吃饭和休息时间,每日里在田间劳作长达14个小时。不过我们男知青从每天10个工分,上调到每天12分。我自以为是地对同学们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是哪位古大爷说的?要是在‘日出’当中再加一个‘不’字,就更贴切了。”

当地社员家不光有自留地,还有自留畜。大部分男、女社员下地劳动都骑驴。到了地里选一处青草茂盛的地方,在地上插一个铁橛子,再用一根长绳子把驴拴在铁橛子上转圈儿吃草。等收工后骑回家。生产队的大部分田地离村较远,最远的有7、8里地。从村里到田地里每天步行往返四趟,极度消耗体力。因此,骑驴既快又节省体力。我们知青可就惨了!每天下地无论多远全靠脚量,来回都是急行军。傍晚收工后,等我们回到集体户时,骑驴回家的社员都已经吃完饭了。

我们男知青自从跟男社员在一起铲地后,和女知青在一起铲地时,那种体力上的优势完全消失了。有的男知青被落下半条垅。好不容易铲到地头,来不及喘口气,打头的又开始铲上了。提起来铲地,我们知青有四怕;一怕,打头的铲地快。二怕,草荒垅沟长。三怕,雨天黑粘土。四怕,田地离村远。这几条都让我们男知青摊上了。因为离村最远最难铲的地,都由男劳力去铲。打头的偏偏又是身体魁梧的白队长。别说是我们知青,就是当地社员干农活,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我们知青称他是,塔本扎兰村的第一条好汉。要是赶上下雨天铲黑塘土,锄板一会儿就粘成个大泥疙瘩,既费力又拉不开锄头。再有就是,铲地怕遇上“赖草”,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草,长得特别茂盛。田地里一片一片的赖草,就像秃头顶上长的癩;牲口又不吃,因此得名赖草。谁铲的垅沟里要是遇上赖草,只能干认倒霉。

黎明时分,鸡叫头遍,天刚放亮;白队长就来到集体户敲窗户,招呼我们男知青下地。大家睡得正香,睡眼惺忪地忙着起床。牙不刷脸不洗,好歹地扒拉几口饭,以急行军的速度快步流星的直往田地走去。

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大地,万物从睡梦中苏醒。绿茵茵的草地上竞相开放的鲜花,在晨风中沐浴着朝阳。一片片白云在空中飘移,美丽的田野忽明忽暗的充满了活力。我们无心欣赏这原生态的自然景色,感觉不到人在画中游的美意。等我们赶到了地里,社员们已经开始铲地了。好几百亩地连成片,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一眼望不到边。最长的垅半天铲不到头,而且地头上连一棵小树都没有。茂密的杂草覆盖着垅沟,草荒的几乎看不见秧苗。边锄草边间苗,稍不留神连草带苗就会一起铲掉,这是常有的事。铲地有个规矩,从第一天起,谁挨着谁就定准了。以后无论铲哪块地,都要如此排列不能改变,直到挂锄为止。这样做为得是,日后发现哪条垅铲的不好,便于对号入座追究责任。一旦被队长查到,不管是谁不单当众挨批还要扣工分。

我挨着白队长铲地,只见他手里摆动着锄头围绕着秧苗锄草,动作十分利落。铲过之处草倒苗立,那把锄头在他手里好像没有分量。他干起活来总是那么精神十足,仿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疲劳。我铲着地,心里在琢磨:真不知道这位白队长是吃吗长大的?吃高粱米籽就咸菜和小葱蘸大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精神儿!?

白队长一边铲地,一边对我们知青说:“杀儿望娘长得壮。”

起初我不解其意,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间苗时要铲除小的留大的。

每当铲到地头,社员们都用鞋底踢蹭锄板上沾的土。当地人穿的是麻绳纳底的家做布鞋,因此锄板蹭的铮亮。社员们用的锄头,比我们知青用的锄头,锄板既小又薄,锄钩子也细很轻巧。听社员们说,文革以前都是这种锄头叫鹰板锄,这几年买不到了。现在都是我们用的这种锄头,既笨重又不好使。我们知青跟社员们同样铲地,却不知要多付出多少力气!?

铲地都是青壮劳力,可是还有两个脸上总挂着卑微笑容的老头。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地富份子。

太阳升高了,气温急遽上升,田野里热浪袭人。火辣辣的阳光照射着大地,地热的烫脚。云雀在头顶上空悬飞,唧唧啾啾地叫个不停。云雀清脆悦耳的叫声,不亚于百灵鸟。可是天气越炎热,它叫得越欢,令人颇感心烦。极目远望,天地一线相连,地平线上热气蒸腾徐徐上升。天上骄阳似火,地上直冒热气,如同个大蒸笼,人们都汗流浃背。上衣后背上的汗渍,形成了一个套一个的白碱圈儿。在大田里干活无论天气多么炎热也得穿上衣,否则会晒剥皮。社员们穿的是家做布鞋,我们知青穿的是球鞋,脚被汗水沤白了浮浮囊囊的。社员们头戴自制的大草帽,我们知青戴着布帽子,脸上的汗水出多了就用帽子擦。此时,我想起了那首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我认为这位古人肯定也铲过地,否则不会描写的如此贴切。其实,我们刚尝到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烈日当头酷热难耐的滋味儿。这也只是领悟了一半。其不知这庄稼要是变成粮食,还要付出多少辛勤劳动才能成为桌上餐!?

忽听有人喊:“巴达嘎依勒介。(蒙语:饭来了。)”

没等队长发话,大家都扔下锄头直奔地头跑去。

一挂小驴车停在地头上,车上有一奶桶凉水,一大铝盆高粮米饭,一面盆大酱;还有咸黄瓜,青菜和小葱,碗和筷子。大家一窝蜂围上去,先抢碗倒水喝。随后,如风卷残云一般,不大会儿工夫饭菜都被吃光了。夏日天长,每天在地里的劳动时间长达14个小时。高强度的劳动必然很消耗体力,人们饿的就快。因此一天吃五顿饭。上午8点钟和下午4点钟左右,都要往地里送一顿饭。这两顿加餐是生产队免费犒赏的,是当地的慣例。

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四、五十人在一起铲地,竟然没有一块表。可是每天收工的时间都差不多。到了傍午收工的时候,我问白队长说:“连个表都没有,你怎么就知道现在是几点了?”

白队长把锄头,头朝下往地上一戳,用手一指天上的太阳说:“那就是表。”又一指地上锄把的倒影说:“这就是表针。”

我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每到收工的时候,白队长就在地头上立锄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站在地头上往田地里望去,铲过的与没铲过的田地截然不同。铲过的田地里一根草也没有,只有一垅垅嫩绿的青苗随风摇曳。没铲过的田地里,杂草丛生覆盖着秧苗,仿佛一片荒芜之地。

 

  十   看电影

一天下午,社员们一边铲地,一边不停的咻咻地吹口哨。说是这样能引来风。其实老天爷根本不听口哨声,天地间连一丝儿风都没有。正赶上歇气的工夫,送饭的驴车来了。大家吃饭的时候,欣悉一个好消息;旗里的放映队来到村里,晚上在大队部放电影。这消息如同给人们注射了兴奋剂,大家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每天吃加餐都在地东头,今天偏偏在西头。要回村子得往东走,必须路过这片田地。白队长当然不能让大家白白地走回去。他大声喊道:“再铲一根儿垅,到西头就收工。不呀啦!(蒙语:别忙。)”

“霍勒顿央飒,(蒙语:快点儿铲。)早点儿回去好看电影啊!”年轻的社员们不听白队长那一套,一边喊着一边加快了动作。大家的情绪异常高涨,一鼓作气铲到了地西头,扔下锄头便往村里跑去。

每天傍晚收工时,第二天要是不换地片,即便把锄头扔在地头上也不会丢失。

在村子里,孩子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好像过年一样那么热闹。全村的男女老少除了看家的以外,都早早地吃完晚饭走出家门。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们,都拿着小板凳,跑到大队部的院子里占地方。为了抢占一块小小的地盘而争吵不休,乱哄哄的不着消停。

大队部院子的南面立着两根长木杆,早已挂好了银幕。正对着银幕摆放着一张简易办公桌,放映机就放在桌子上。

周围村庄的青少年,成帮结伙地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与本村的社员们汇合到一起,形成熙攘的人流往大队部院子里聚集。全村的社员只有看电影时,才能有这样的大聚会。姑娘们是人群中最靓丽的风景线,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失时机地向人们展示自我。姑娘们唧唧嘎嘎的嬉闹声,不知吸引了多少小伙子的目光。在农忙季节,全大队的知青们很难见面,看电影是个绝佳的机会。男、女知青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谈论着劳动的艰辛,互诉思乡之情。

天渐渐地黑了,发电机响起来。人们不约而同地往银幕前靠拢,人群密集摩肩接踵,立刻安静下来。放映机发出的白光映射到银幕上,随着胶盘转动发出“嗒,嗒……”的响声,银幕上出现了黑白色的,庄严的八一军徽光芒四射。随之扩音器里传出来解放军进行曲的旋律。群情振奋掌声雷动。一曲过后,银幕上出现了片名“地道战”。在那个年代里,这部影片让所有的人,不厌其烦的不知看了多少遍?虽然别无选择,可是人们观看的兴致却丝毫不减。影片中唐司令瞪着大冒眼珠子,说的一段台词:“高!实在是高!再带上两台抽水机,看高家庄的地道里到底能盛多少水?”总会引起人们的一片笑声。这段台词,成了我们日常生活当中,开玩笑时的常用趣语。影片结尾时,看到日本鬼子指挥官被击毙的镜头,人们总是报以热烈的掌声。

当时有三部影片反复放映;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

 

  十一  大雨前后

傍晚收工后,我们回到集体户。一走进外屋,便看见锅台上搁着一盆;像粥似的白乎乎的东西,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好像是食物。大家都颇感稀奇,可是谁也不知是何物。

孔庆文笑不唧儿地说:“那是麻豆腐,是用小麻子做的,可香啦!你们天津没有吧?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可不兴多吃,吃多了脑袋迷糊。”

我们头一回吃玉米面饽饽就麻豆腐,越吃越香。把孔庆文说的话置之脑后,一盆麻豆腐,很快都被大家吃光了。没过多会儿,都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地想睡觉。大家都早早地爬上炕,睡了一宿好觉儿。

转天早晨,“巴达嘎已的。(蒙语:吃饭了。)”孔庆文做熟了饭,招呼我们起床吃饭。

我起床后,觉得脑子还有些不太清醒。我走到外屋,发现水缸表面渗出了水珠,莫明其妙地问道:“老孔,水缸怎么渗水了?”

“燕子低飞蛇盘道,水缸出汗狗吃草,大雨不来小雨到。”孔庆文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了几句谚语。

我颇感稀奇地说:“水缸还出汗,真哏儿!”

这天上午,四队所有的男劳力都在村西边大片田地里铲地。天空密云不雨,闷得使人透不过气来。铲到地东头歇气时,大家都跑到泡子里去洗澡。村西这个泡子,是塔本扎兰村周围最大的泡子。泡子周围长着三棱草,水深齐胸,水底是平坦的沙土地,是个最理想的天然游泳池。我们知青大多数都会游泳,当地人会游泳的极少。我们脱光了衣服跑进泡子里,变换各种姿势畅游起来。水里渗凉,一身热气顿时全消格外爽快。社员们极为守旧,穿着衬裤或大裤衩,在水浅的地方洗身子。看到我们赤身裸体,社员们哄笑不已。我们游泳的本领,令他们惊叹不已!

“干活了。”白队长一声喊,大家急忙上岸,穿上衣服往田地里跑去。

下午,天空仍是阴沉沉的异常闷热。人们到了地里刚铲了半垅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进,一道道闪电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我们知青沉不住气,大声喊道:“白队长,要下大雨了快收工吧!”

社员们只是闷头铲地,谁都不吭声。

白队长不慌不忙地说:“耶坏,不呀啦。(蒙语:不怕,别忙。)”只要是他打头,赶上下小雨,顶着雨干也不收工。赶上下大雨,雨不下大了绝不会收工。

一阵大风夹带着雨点刮过来,随即大雨倾盆而下。田野里白濛濛一片,大自然的一切景物都模糊不清。人们低着头,顶着狂风暴雨,脚下滑不出溜地往村子疾趋。

我觉得前进的方向不对,便大声地问白队长:“咱走的方向对吗?别走错道儿?”

白队长十分有把握地说:“你放心吧!跟着我走保证没错,闭着眼也能走回屯子。”

社员们也都说没错。我只好跟着大家走往前走,可是心里就觉得不是在往村子走。人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浇个透心凉。刚才身上热得好像着了火,这会儿凉得浑身直打哆嗦。三道辙马车道变成了三条并流的排水沟,水流湍急深没脚踝。我们知青都穿的球鞋;天天踢蹭锄板,鞋底的纹路都磨平了,一步一滑步履踉跄。我们干脆把鞋脱了,手拎着鞋光脚往前走。直到进了村子,我才辨明方向。

村子里沟满壕平,街道上积水成片,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泡子。我们个个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进了屋后脱了衣服擦干身子,趴到炕上捂上被子。

“啊嚏”我打了个喷嚏,牙齿打颤说:“这、这哪叫下雨!?可能是天上的银河漏水了。要说是倾盆大雨,形容的不太准确。应该叫倾缸大雨还差不多。下的也太大了!”

“这、这么大的雨,浇个透心凉,放屁都冒凉气儿。”说罢,小岳牙齿不停地打颤,与脸上的笑容很不协调。

次日早晨,雨住天晴。白队长来到集体户,进了屋便乐呵呵地说:“啧!嗷道!昨天这雨下的咋样?两三年了,没下过这么大的雨。这是啊,来了你们一帮属龙的,给我们这疙瘩带来的雨水。”

我躺在被窝里,不无抱怨地说:“昨天要是早点收工,就浇不着了。你一积极不要紧,大家都跟着你倒霉。今天上午就别下地了,休息半天得了。”

白队长有些不高兴地说:“大兄弟说啥哪?积极啥?现在草苗一块长,铲哪块地都不赶趟。这大田没铲完,晚田又该铲了。好不容易种上了,要是撂荒了那不白瞎了?你说咋整?这场大雨下的好哇!地都浇透了,挨浇也合适了。今天大田里都是水,进不去人,就得铲西南坨子的打瓜地。嚯嘿!天到啥时候了还趴着?快起来吃饭,霍勒顿。(蒙语:快点儿。)”说罢,转身走出屋招呼社员们下地。

我们起床后,忙三火四地扒拉几口饭,扛起锄头跟着社员们下地了。我懒洋洋地走在后头,左拐右拐地绕过了片片积水走出村西口。被一场大雨冲洗过后的田野里翠碧欲滴,空气分外清爽。朝阳穿过云层照耀着万物,绿葱葱的马莲绽放着淡蓝色的花朵。各色各样的鲜花顶着水珠,在茂密的草丛中争奇斗艳。成对的蜻蜓头尾相连低空飞翔,双双蝴蝶在马莲丛中上下翻飞翩翩起舞。燕子叽叽喳喳的在空中飞来飞去。田地里干渴了多日的庄稼,一夜之间喝足了水;绿油油的颇显生机盎然,散发出的清香气息沁人心脾。映入眼帘的美丽的自然景象,宛如巨副的田野风光画卷。置身于如诗如画的田野里,令人赏心悦目。

打瓜地里间种小麻子,沙土地不沾锄板,因此好铲多了。人们有说有笑备感轻松。

白队长兴致大发,亮开了蒙古人豪放的歌喉。用蒙语唱了一首《敖包相会》。随后又唱了一首《嘎达梅林》。他的歌声充满了蒙古民族浓厚的韵味,社员们用低沉的嗓音哼唱着随声附和。

这使我大吃一惊!其一:在当时那个年代里,《敖包相会》是爱情歌曲属于黄色。《嘎达梅林》被认为是搞民族分裂。这两首歌曲都是被禁唱的歌曲。不仅如此,文革以前所有的歌曲都被视为“四旧”,全部封杀。只许唱为毛泽东语录和诗词谱写的歌曲,或是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歌曲。这些都是红色的革命歌曲普遍流行,当然可以大唱而特唱。白队长身为共产党员,竟敢在公众场合唱这两首歌曲,令人不可思议!我心想:这可真是天高皇帝远,毛主席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不知会多生气呢?白队长的党牌保不住了是肯定的,还得扣上现形反革命的大帽子。其二:一个地道的庄稼汉,根本不可能受到专业訓练。可是他那洪亮的歌喉,确是那么的动听。我头一回听到蒙古人唱蒙古歌曲,完全被白队长的歌声所倾倒。

社员们要求我们知青唱一个,陈津生有板有眼地唱起了,现代革命样板戏《沙家浜》中,郭建光的唱段。“听对岸,响数枪,声震芦荡……”他刚唱了几句,就被社员们打断了。

当地的蒙古人都不喜欢听京剧,连汉族人也是如此。社员们都说:“这唱的是啥玩意儿?咿咿呀呀的多难听,唱个歌多好。”

陈津生一脸尴尬的笑容,不再往下唱。他在我们知青当中,无论是唱歌还是唱京剧,都是首屈一指。我小声对他说:“陈同志,咱干活比不了他们,唱歌还比不了他们。你唱蒙古的赞歌,他们肯定爱听。”

陈津生亮开了嗓门,刚一开口唱:“啊哈嗨嗨咿呦……”社员们齐声叫好:“依个赛呐!依个赛呐!(蒙语:很好的意思。)”

等陈津生唱完后,社员们又喊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陈津生鼓动社员们说:“让博江唱一个,他唱歌倍儿好听。”

我忙掩饰说:“别听他的,我不行,我不如他。”

陈津生说:“你刚才是怎么说我的?这么会儿工夫你就忘了?”

白队长有些不耐烦的大声说:“博江给大家唱一个,别像个大姑娘似的,大小伙子怕啥?”

推脱不过,我索性放开喉咙唱了一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得到社员们的评价,当然是“依个赛呐”。随后,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你一首我一歌,悠扬欢快的歌声在田野里飞扬。

往常铲地时,社员们只是不停地吹口哨。像今天这样欢快的劳动场面是不多见的。

突然有人惊呼:“跳兔。”只见一只跳兔,在人群中蹦蹦跳跳的四处乱窜。大家扔下锄头连喊带叫,围追堵截,顿时乱作一团。那跳兔哪抵得住50多人的围捕,体力渐渐不支越跳越慢,最终被白队长用草帽扣住活捉了。看跳兔不咬人,我觉得挺有意思。于是我要过来用帽子裹住跳兔,想带回集体户养着玩儿。

收工后回村的路上,我半开玩笑地问白队长:“你胆子够大的?嘎哒梅林是搞民族分裂,你也敢唱?”

白队长有些愤然地说:“那是你们汉族人的说法。嘎哒梅林是为了我们蒙古人民的利益而死。在我们蒙古人的心中,他永远是个大英雄。你知道啥么?”

看他生气的样子,我不禁一愣!本想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会生气。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白队长用缓和的口气说:“博江你别来气,我说的是实话。你们汉族人有你们的英雄,我们蒙古人有我们的英雄。岳飞是你们的英雄,嘎哒梅林是我们的英雄。你说是不是?”

“是,是。”我连声应着,内心里对这位蒙古人说的话深感震撼。我似乎明白了,这就是民族精神。一个民族有了这种精神,谁又能战胜他呢?

我把跳兔带回集体户,在它脖子上系了绳套,用钥匙链拴在一个邮寄东西的小木箱上。每天喂它吃谷子,当作宠物养起来。跳兔吃食的时候,两只小前爪捧着谷粒,鼓着腮帮子咀嚼吐皮儿的样子十分有趣。这是我的宠物,也给大家增添了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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