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级休养(插队落户纪实三篇) 作者:孙博江


 

三级休养

在浓荫蔽日的林业里干活,听着悦耳的鸟鸣声,呼吸着新鲜空气;真乃别有洞天,令人从心底里感到那么痛快。而且不受风吹日晒之苦,还能饱食瓜果。

在菜园里干活,虽然能吃到各种瓜和西红柿;可是免不了饱受风吹日晒,只不过不用起早收工也早,比在大田里劳作轻松一些。

看地嘛,溜溜达达什么也不用干。虽然悠闲自在,但是起早贪黑,风吹日晒,还吃不到瓜果。能够尽情观赏美丽的田野风光,倒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综上所述,我认为这三种农活,在接受再教育的过程中可谓是“休养”。排列是:一级休养是林业,二级休养是园田,三级休养是看地。

次日清晨,孔庆文来到集体户,按事先约定先把我叫醒了。我紧忙起床扒拉了几口剩饭,匆忙走出集体户。一走出村西口便步入了绿色世界,空气格外清新,令人神清气爽,赏心悦目。极目远望,天边重重叠叠不停翻腾的白云,仿佛连绵起伏变化无穷的雪山。田野里鼹鼠拱出地面一堆一堆的小土包,蜿蜒成行处处可见,与周围美好的环境极不和谐。村西口与高粱地相距约有100多米,当中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马莲。苍鹰在高空翱翔,燕子叽叽喳喳地贴着马莲丛穿飞,成群的红蜻蜓在低空盘旋。穿过马莲丛中曲里拐弯的羊肠小道,我走到了高粱地。天空一丝风都没有,扬花抽穗的高粱地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我围绕着青纱帐巡视一圈,没发现异常情况。迎着朝阳,我站在壕埂上望着炊烟缭绕的村庄,情不自禁放声高唱:“太阳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草原风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高粱地里有一条小道,从村西口出来去四队菜园子,这是必经之路。道口的壕埂被来往的人们几乎踩平了,这给猪进高粱地提供了通道。我站在道口边的壕埂上,望着我们四队女知青们走出村口。她们顺着马莲丛中的羊肠小道直朝高粱地走来,到菜园子去干活。李恩虹走到壕沟边,笑不唧儿地对我说:“行啊!来的够早的。”

我淡然地说:“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工分儿呗。”

女知青们相继跳过壕沟,说说笑笑的顺着高粱地里的那条小道直往菜园子走去。韩春兰走在最后,对我含笑不语。

我颇为悠闲在壕埂上来回溜达,看着仨一群俩一伙的妇女们领着孩子,顺着小道上菜园子买菜。来来往往,接连不断。

直到傍午时分小道上安静下来,女知青们从菜园子回来了。李恩虹走到壕沟边,脸上带有几分鄙视的微笑对我说:“嚯!够尽责的!还不吃饭去?”

我把下巴颏儿往上一翘说:“咳!尽吗责?我这是例行公事。等人都过去了我就回去。”

女知青们相继跨过壕沟,直往村里走去。韩春兰故意与大家拉开了距离走在最后边。她走到我跟前停住脚步,递给我一根儿黄瓜,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博江,给你来根儿黄瓜。”

我接过来黄瓜,用衣角擦了擦,咬了一口说:“我正口渴呢,谢谢!谢谢!”

韩春兰说:“你先别谢我,我得谢谢你。”

我不解其意地问:“你谢我干吗?”

韩春兰脸上带有几分羞涩地说:“你帮我找大队干部,你忘啦?”

我们知青刚参加劳动时,韩春兰肾功能不好又水土不服;再是过度劳累,因此全身浮肿。我得知后,出于同学之间应该互相照顾的想法;在韩春兰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上大队部找包书记,反映韩春兰的身体状况。包书记当即表示,他找海队长安排韩春兰干轻体力活。第二天,海队长果然派韩春兰到菜园子去干活。想起此事,我很不以为然地说:“小事一段,我早就忘了。”

韩春兰满怀感激地说:“你忘了,我可没忘。我总想当面谢谢你,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得好好谢谢你。”

“咳!吗大不了的事?无所谓。”我表示并不在意的同时,也在显示自己慷慨。

“你无所谓,对我来说可有所谓。你是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高兴。”

“今天你谢完我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

“嘴上可以不提,可是我心里总也忘不了。”说话时,韩春兰内心里的感激之情都显露在脸上。随即又问:“你还不回去吃饭?”

我淡然地说“你先走吧,我这就回去。”。

韩春兰跨过壕沟,脚步轻盈地往村里走去。她身材不高,相貌一般,留着短发,体态丰满。

我望着她的背影,手摸着后脑勺儿,自我取笑说:“想不到,我还向雷峰叔叔学习一把。真哏儿!”

傍晚,菜园子收工后女知青们往回走。韩春兰慢腾腾地走在最后,等大家都跨过了壕沟;她走到我跟前,给我一个香瓜。

我接过来香瓜闻了闻说:“嚯!真香!谢谢!谢谢!”

韩春兰面带羞色地说::“以后别再跟我说谢字,用不着。老园头给我们每人一个,我没舍得吃给你留的。”

听了这话,我不禁心头一热。我左手攥着香瓜,右手握拳;抡起拳头“啪”的一下子把香瓜砸开,顿时香味儿四溢。我掰开香瓜,递给她一块说:“给你一半儿。”

“我不吃,你吃吧。”随后,韩春兰甚为关切地说:“那天你和社员们打架,把我吓坏了!听说你后背都肿了,现在怎么样?还疼不疼?”

我大口吃着又脆又甜的香瓜,一脸无所谓地说:“没事儿,不疼了。”

“以后别再跟人家打架了,打坏了谁也不好。”说话时,她目光中流露出颇为担忧的神色。

我从来没跟女生面对面说过话,韩春兰的情意表露使我拘谨起来。我避开她的目光说:“我上那边去看看,你先回去吧。”说罢,转身走上壕埂,往南边走去。

我的言语举动,使韩春兰感到冷漠。她跨过壕沟,怏怏不悦地往村子走去。

从那天起,每天我看地时;每当到了菜园子收工的时间,我有意无意的远离道口。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我刚要走出里屋,孔庆文对我说:“今天要下雨。”

我立刻问:“你怎么知道的,听收音机了?”

孔庆文手指着水缸说:“你看,水缸直往下淌水。你瞅着吧,这雨小不了!”

我扭头一看,只见那水缸表面湿淋淋的,似乎很伤心而泪流满面。想起孔庆文说过的谚语,我无可置疑地点点头。

我走出集体户,来到了村西的高粱地;巡视一圈儿后,坐在壕堰上抽烟。仰望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突然从地里传来咔吧咔吧地响声,听着特别刺耳。我赶忙钻进高粱地里,顺着垅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跑到了地当中,看到一头老母猪带着两只小猪羔儿,正在大口地咀嚼高粱头,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高粱。没等我走到近前,那头老母猪大吼一声,顺着垅沟一直朝西狂奔。两只小猪羔儿紧随其后。我大声喊道:“臭猪,你往哪里跑。”两手分开高粱,顺着猪蹄印儿紧追不舍。等我追到壕沟边,那头老母猪早已无影无踪。高粱地西边也有一个道口直通菜园,那老母猪就是从这个道口进到地里的。我站在道口大口地喘粗气,发现离菜园不远了。于是我拔脚朝菜园走去。

我们来到当地插队以后,关于我们知青的事就成了人们的热点话题。我与社员打了一架之后,我的名字在四队可谓妇孺皆知。

看我走进菜园子,老园头开口便问:“你叫孙博江吧?”

我并不感到惊讶地说:“对,我就是。您贵姓?”

女知青们蹲在菜畦里,拿小锄刀锄草。李恩虹抬起头对我说:“这是孔庆文的父亲。”

我赶忙说:“噢,孔大爷。”

李恩虹笑不唧儿地说:“你不好好看地,跑这儿干吗来了?”

“地里进猪了,我赶猪追到这来了。”说罢,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反问道:“你这话是吗意思?我上这儿来你有意见?”

“你说的这叫吗话?菜园子是集体的又不是我们家的。我没意见,您随便。”说罢,李恩虹低下头继续锄草。

孔大爷面带笑容地说:“你头一回来吧?到园子里瞅瞅。”

我正想进菜园里看看,得到孔大爷的允许,我心里自然高兴。我走进菜园里,第一次看到蔬菜是怎么生长的。成排的菜畦里,种有辣椒,旱黄瓜,西红柿,淡绿色发白的茄子。还有豆角、韭菜和芹菜。菜畦外边的空地上,种有卷心菜,西葫芦,倭瓜和大葱。秫秸障子南边栽种着大片的烟叶。我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只是走马观花而已。其实我是在踅摸香瓜和稍瓜。

稍瓜长得最大的,长约50多公分比酒瓶子还粗。有带深绿色长条纹的,还有的是浅绿色的;味道与菜瓜相似,但比菜瓜肉厚水足嫩脆可口。还有一种香瓜,当地人叫“通辽白”。外皮是浅绿色的,香甜酥脆。正像嘎子所说的那样,咬一口甜掉牙。这两种瓜是当地的特产。   

我围着菜畦转了一大圈儿,也没找到这两种瓜。当时我不知道,香瓜和稍瓜根本不种在菜畦里。

韩春兰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她手指着南边,对我小声地说:“在障子外边呢。”

我刚要往南走,只见孔大爷手拿着一个稍瓜,从南边走过来说:“小孙呐,吃稍瓜吧。”说着,把稍瓜递给我。

我赶忙接过来稍瓜,连声道谢。我吃着水分充足咔咔脆的稍瓜,欣然走出菜园子。一个稍瓜,我只吃了四分之一肚子便鼓起来,再也吃不下去了。我手拍着肚皮自言自语地说:“真过瘾!要是天天这样接受再教育,可没治了!”

 

雨大成灾  干渠决口

那些日子,海队长经常骑着驴,去到西边的大片田地里巡视庄稼的长势。这天上午,他骑在驴背上悠荡着两只脚,沿着三道辙马车道走在田野里。道两旁茂密的杂草高可没人,蝈蝈在草丛中发出瑟瑟的叫声。火红的高粱穗颗粒饱满,随风摆动。玉米吐露红缨,沉甸甸的谷穗低着头,黄豆植株上结满了豆荚。海队长顺着马车道来到了西洼子,这块地里的玉米长势格外喜人。每棵植株上都长出两个一尺多长的玉米,鼓绷绷的像是打足了气。地里的庄稼生气勃勃,眼前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看到这一切,海队长心里美滋滋的乐不可言。他下了驴,坐在地头上抽着烟,心里盘算着:每亩地如能打500斤粮食的话,今年准能获得大丰收。他自从当上队长以来,还是头一回碰上这么好的年景。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然一阵凉风吹过来,他不禁打个寒噤。忙站起身来抬头远望,只见西北天空上乌云翻滚,随着隆隆滚滚的雷声,直朝他头顶上压过来。有经验的庄稼人不难看出,这样的天气不是好兆头。他预感到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赶紧骑上驴朝村子走去。

等海队长到了村里,一阵大风直刮得尘土飞扬,天空上浓云密布遮天蔽日。正当傍午时分,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煤油灯。各家的主妇们都在压盖酱缸,往屋里抱干柴火,招唤孩子。街道上,人们都慌里慌张地往各家奔跑。牛倌大声吆喝着,把牛群赶进村里。有牛的人家,在往自家院里圈牛。有的人用铁锹往自家房顶上甩土,填补缝隙以防露雨。“嗵,啪。嗵,啪……”为了驱散乌云以防冰雹,大队干部连续不断地在往空中放炮。

海队长到了队部院里,刚把驴拴在马棚里的槽头上,大雨夹带着稀稀拉拉的冰雹倾泄而下。房顶和地面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顷刻间房檐上直往下淌泥水,地面上的雨水往院外流淌,水面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气泡。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街道上积水成河。

下雨天不能下地干活,这是苍天给农民安排的公休日。可以轻松地休息休息,我们知青自然都很高兴。小岳从箱子里拿出来一副扑克牌,和同学们玩起了大跃进。在我们兴致勃勃打牌的同时,队干部和社员们都忧惧不安。老人们在望天祷念:“宝日罕,宝日罕。(蒙语:老佛爷。)”他们在祈求神佛的保佑,祈盼雨过天晴保住庄稼,惟恐将要到手的好收成付之东流。然而天不随人愿,大雨时断时续的连下了三天三夜;村里村外到处是积水,沟满壕平,水满为患。各家各户都在想方设法往自家院外或村外排水,为此事不时会有人争吵不休。像这样的连雨天,住老房子的人家更是忧心忡忡,寝食不安。怕得是已经碱蚀的土坯墙一旦被雨水浸透,致使房屋坍塌后果难料。海队长、白队长和几位社员穿着雨衣,每天都到田地里查看水情。看到庄稼泡在水里,他们心急如焚,在泥泞的田地里冒雨挖沟排水。

这一切我们并不在意,大家吃饱了就打扑克牌,玩够了就睡。我看地虽说起得早点,倒也轻松自在。本来是件美差,却遇上这连雨天,好事倒变成了坏事。在这三天里,我每天都得顶着雨往地里去几趟。

三天后的傍晚时分,公鸡啼鸣预报天晴。阳光穿透云层照射着大地,西边天空出现了无比灿烂的火烧云。大雨终于停息了,海队长和白队长带领社员们,不分昼夜到各块田地里排放积水。沙土地滲水快,不存水。黑塘土地滲水慢,垅沟里满是积水。肥沃的黑土地,种的都是高产作物,一旦被水淹泡损失不可估量。四队的田地多半是黑土地,大部分都在村子西边,而且紧靠南干渠。这场大雨过后,西洼子成了蓄水池,积水足有一尺多深无处排放。然而祸不单行,上游开闸泄洪。10米多宽的南干渠里水流湍急,仅差不到半尺就要水满平槽。海队长派4名社员昼夜轮班巡堤。

雨后第三天傍晚,忽听当街有人奔走呼号:“西边干渠开口子了,西边干渠开口子了……”呼喊声犹如晴天霹雳,令全体社员惊恐万状!四队所有的男、女劳力不分老少,都拿着铁锹往队部或西边地里跑去。我们全体知青听到呼喊声,连忙抄起铁锹跑出集体户。四位马车老板子跑到队部院子里,争先恐后地套马车。李保管紧忙打开仓库门,海队长叫大家往车上装草袋子。马车刚套上牲口,大家都上了马车,包书记也坐到马车上。不等人们坐稳,老板子们赶起马车出了院子。街道上积水成片,马车稀哩哗啦地在水里行走,泥水四处崩溅。出了村口,老板子们扬鞭催马往西疾驰。四挂大马车来到了决口的地方,人们不等马车停稳,都跳下马车跑上河堤。

四队大片田地的西头有一道挡水坝,与南干渠的河堤呈丁字形。就在丁字形堤坝的外夹角处,南干渠决开了约有3米长的口子。水流腾涌,如脱缰之马直朝西洼子冲去。堤岸附近到处是水,无处取土。老板子们赶马车找地势高的地方装土,往干渠堤岸边倒运。大家七手八脚地往草袋子里装土,吵吵嚷嚷的忙作一团。海队长和尹大哥把一挂旧马车,卸了套绳和轱辘,准备放到水里挡决口。当地绝大多数人不会凫水,我们男知青大多数都会游泳。险情就是命令,我们7名男知青来不及脱了衣服,奋不顾身地跳入齐胸深的水里。我们站在急流之中,互相紧挽着胳膊组成人墙,抵挡水流。白队长骑马到四队林业拿来了拉锯。包书记指挥几名社员,伐倒堤坡上的几棵柳树。然后把柳树和马车厢,先后放入水里。天渐渐的黑下来,在湍流的水中能在水里站稳脚跟都很困难,再把马车厢和树木一起横放在决口的上方;更何况在夜幕中,凭借手电筒和马提灯微弱的光亮,想要做到这一切谈何容易!

突然,陈津生大声说:“坏了,我腿肚子抽筋儿了。”

听到这喊声,我赶紧扶住他。

包书记对我大声说:“快让他上来,别出事。”

我把陈津生扶上河堤,不料我脚下一滑倒在水中,一下子冲出去几十米远。几位社员打着手电筒,从堤堰上跑过来寻救我。好在水不深,我已游到了岸边。我赶忙跑回到决口处又跳入水中。我和水里的同学们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马车厢和树木横放在决口的上方,减缓了水流。白队长带领岸上的人们,把装满土的草袋子,连续不断地往决口处堆放。就这样,在凉风习习的秋夜里,我们知青和社员们齐心协力终于把决口堵住了。

西洼子顾名思义,显然地势低洼。虽然堵住了决口,可是水火无情,西洼子已是一片汪洋。300亩上好的庄稼,顷刻间被大水淹没了,玉米只露出苕颖。眼巴巴地看着,用艰苦的劳动和辛勤的汗水换来的,即将成熟的果实被大水吞没,谁能不动心呢!?包书记和四队的几位干部,还有老人们都心痛不已,不禁潸然泪下。这片地里也有我们知青流下的汗水,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情和社员们一样,都眼含着泪甚感心疼。值得庆幸的是,多亏田地西头的那道挡水坝,保住了大片的庄稼免遭灭顶之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上了岸,衣服都湿淋淋的,经风一吹一个个浑身直打哆嗦。我脱了衣服,拧干了水又披到身上。望着干渠对岸的一群人,我颇感诧异地说:“尹,尹大哥。对、对岸的那帮人,是、是哪个村儿的?”

尹大哥眼望着对岸说:“可能是富民屯的。”

就在我们奋力堵口子的同时,在对岸的河堤上始终站着四、五十人,手拿着铁锹隔岸观火。

社员们纷纷议论说:“这口子不像是,瞎眯杵子(鼹鼠)盗的洞。要是瞎眯杵子盗的洞,黑天白天都有人巡堤,不会这么快冲开这么大的口子。这决口,好像是被人挖开的。”

大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对岸就是富民大队的几百亩良田。不过这只是猜疑而已,并无真凭实据也就没有定说,留下个不解之谜。

自从西洼子被水淹没了以后,社员们的心态和神情,不再像往日那么乐观和喜兴。而是都面带忧容和难言苦涩。尤其海队长更是一反常态,成天哭丧着脸,好像谁都该他钱不还似的。见了我们知青只要一说话,就倔了巴叽地没好气。社员们都说:“海队长脸拉的老长,够十个人看半拉月的。”

社员们对我们知青又有了新的说法。可笑的是,知青们带来的福分之说,已烟消云散而无人再提。取而代之的是,社员们跟我们亦真亦假地说:“你们这帮属龙的青年,带来的水太多了。”言外之意,是说水多必然成患。我们听后倒是无所谓,只当秋风过耳一笑置之。我们生长在新社会,从小受到破除迷信的教育,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大的神通。用我的话说:“我们真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就不上这儿来了。”

在西洼子那片田地里,我们知青和社员们同样洒下了辛勤的汗水。那片地被水淹没了,显然我们是无辜的。我们和社员们的心情一样,感到惋惜和心疼。

西洼子变成了水泡子,成了蛤蟆栖息的天堂。不知是哪位高人给海队长起了一个绰号叫“蛤蟆海”,很快在社员和我们知青当中传开了。人们都在背后叫蛤蟆海,当面依然叫海队长。

 


分烟叶  吃打瓜

中秋时节,早晚的天气逐渐凉爽。田地里果实累累,农村最美好的收获季节来到了。我们四队菜园的老园头-孔大爷,拾掇烟叶的技术远近闻名。拾掇好的烟叶不但成色好,而且还好抽。收割完烟叶之后,在一个小窝棚里;先在地上铺一层晒干的黄蒿草,再把烟叶码放在上面,周围覆盖厚厚的黄蒿草。(黄蒿草,当地人也叫香蒿。)等到烟叶发汗后再打开,一叶一叶地夹在用马莲拧成的草绳上。当地人叫做给烟叶上绳,每条烟绳都有一丈多长。然后,再在空地上铺一层黄蒿草,把上了绳的烟叶一排排的平铺在上面晾晒。晒干的烟叶是酱红色的,抽起来既有劲儿又有股独特的香味儿。这就是当地的蛤蟆烟,也是东北地区有名的关东烟。烟叶晒干后,园头按各家的“烟袋数”计算,开始分烟叶。

听当地人说东北有四怪,其中的一怪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叼着旱烟袋。实际上,当地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会抽烟也不在少数。不过不是叼着旱烟袋而是卷烟抽,并且卷得很细。生产队规定,男孩子16岁,女孩子18岁,只要会抽烟就算一个烟袋便能分得一份烟叶。当时烟叶的市场价格每市斤1.50元。生产队分的烟叶每市斤0.40元,不但价格便宜而且不用付现金。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分得一份,待到秋后结算。女孩子抽烟大人不管,也许是这个原因。今年每个烟袋可以分得10斤烟叶。我们知青凡是会抽烟的,都分到了一份烟叶。

从此以后,我上衣的一个口袋里装烟叶,一个口袋里装着打火机和卷烟纸。身上不但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而且还有浓烈的旱烟味儿。

生产队种蓖麻和打瓜,纯属经济作物。蓖麻籽和打瓜籽,国家以0.56元一斤的价格收购。因此生产队每年都要种打瓜,最大的重十多斤,白芯瓜籽又多又大。当地的西瓜小打瓜大,与关里正向反。到了打瓜地开园的时候,人们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许拿走瓜籽。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数孩子们最为高兴。放学回到家后,撂下书包就往打瓜地跑,在地里吃个够。然后,挑大个的打瓜把瓤掏空,再挑好瓜瓤把瓜篓儿装满。再把瓜篓儿,穿上小麻子杆儿拧一个提梁,拎回家去给大人们吃。尤其到了星期日,通往打瓜地的道上,孩子们成帮结伙的来往不断。

我听说打瓜地开园了,白吃瓜不花钱而且随便吃,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很想上打瓜地里吃个够。然而看地一天不能耽误,我是干着急去不了。一天早晨,我到高粱地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情况。实在无法打消吃打瓜的欲念,便偷偷地直奔4里地以外的打瓜地走去。

我刚走进打瓜地,怕碰上海队长却偏偏碰上了。我心想:真是冤家路窄!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扮作笑脸打招呼:“海队长,您也吃瓜来了。”

海队长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阴沉着脸说:“吃瓜,吃啥瓜?你不老实看地,跑这儿干啥来了?”

我心说话:瞧你那副德行,一脸的阶级斗争。你这几天心气不顺,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先不惹你。于是嬉皮笑脸地说:“我刚从地里来,啥事都没有。吃完瓜,我马上就回去。”说罢,连忙跑到瓜地里专挑大个的打瓜,用手指弹弹又用手拍拍。

海队长颇为诧异地问:“你那是干啥呢?”

我头不抬地说:“挑熟的。”

“还用那样挑?”说着话,海队长随手摘了一个打瓜,递给我说:“上窝棚那儿吃去。”

在打瓜地里,看地的人用小麻子秆儿搭得人字架窝棚前面,铲平一片空地。凡是来吃瓜的人,必须把瓜籽吐在空地上。

我抱着瓜连忙走到窝棚前面,把瓜放到空地上。抡起拳头打开后,伸手抓了一把黄澄澄的瓜瓤塞进嘴里,大口地吃起来。我边吃边说:“嗬!脆沙瓤儿,倍儿甜!海队长,你挑瓜还真有两下子!”

海队长颇没好气地说:“有啥两下子?瓜不熟能开园吗?我看你这小子是不想看地了。你回去路过林业拿把叉子,明天跟马车拉羊草。”

我心里暗认倒霉,表面上装作无所谓地问:“跟谁的车?”

“尹起的。”

“行,没问题。”说罢,我又摘了两个打瓜打开一看,果然都是熟瓜。又吃了两个瓜芯后,我鼓腹含哺再也吃不下去了。我走到海队长跟前,满脸堆笑地说:“海队长,来根儿烟抽。”

海队长没吱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烟口袋和卷烟纸递给我。我接过来卷了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溜儿烟圈儿,美滋滋地说:“吃完瓜抽根儿烟,活赛小神仙。真过瘾!”

海队长瞪了我一眼骂道:“操,你小子抽烟不带烟,啥家伙?”

“今天早晨出来的时候,我换了褂子忘带烟了。”

海队长很不客气地说:“瓜也吃了,烟也抽了,你咋还不走?”

 “你着吗急?我马上就走。”说罢,我心满意足地走出打瓜地,直朝林业走去。

打瓜吃多了也有麻烦,就是尿急。我方便过后肚子瘪下去了,顿感舒服多了。打瓜地在四队林业南边的沙坨子上,与林业相距不远。林业南边都是小柳树,三个枝杈的最为多见,还有四个枝杈的。这是为做叉子而精心培植的。在往里走,缕缕阳光穿过繁茂枝叶的空隙,如同一道道手电光照射到地面上。秋虫唧唧,不绝如缕。啄木鸟咚咚地啄着树干,唧唧啾啾的鸟叫声夹杂着一声声雉鸡的长鸣。好像在开鸟类音乐会,百鸟争鸣一比歌喉。人走其中仿佛在神话中漫游,令人心神飘然无比愉快。

窝棚里空无一人,我顺着说话声传过来的方向,走进了南边的篱笆障子里。栅栏门两边长着各种草本花卉,姹紫嫣红分外妖娆。紫红色和蓝色喇叭花攀缠在篱笆上,鲜艳夺目。沙果树上和葡萄架下果实累累,即将成熟。果木园当中有一眼人工挖的水井,井圈是用柳树条编成的。从井沿儿往南延伸的水沟两旁的菜畦里,种有各种蔬菜。走进果木园里,如同走进了植物园。

林业组长--老解,发现有人进了障子刚要发火,见是知青欲言又止。除了在林业干活的人员以外,其他人是不许随便进入果木园的。这是生产队不成文的老规矩。

老解跟在李大爷身后,迎面走过来。我忙打招呼:“李大爷。”

“噢。”李大爷应了一声,乐呵呵地说:“咱爷俩春天晚儿见过面,连你姓啥我都不知道。”

“我姓孙。”我说。

李大爷说:“小孙哪,你咋有闲功夫上这儿溜达来啦?”

“我来拿把叉子。”我回答。

老解上下打量我,似乎有些吃惊地说:“噢,你就是孙博江吧?”

他这么问,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我在知青当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于是说:“对,我就是。您贵姓?”

“免贵,我姓解。跟我来吧。”说着话,老解往障子外边走去。

老解叫解金诚,是汉族人,40来岁的年纪;中等身材脸庞消瘦精神饱满,穿一身黑布衣服,是淳朴地道的庄稼人。

我跟随老解和李大爷走出果木园,来到窝棚里。

李大爷盘腿坐到南炕头上,老解盘腿坐在炕梢儿。老解递给我烟口袋和卷烟纸,笑微微地说:“小孙哪,来,上炕里坐。卷根儿烟,抽着。”随即问道:“我听说你在村西边看高粱地,拿叉子干啥?”

我接过来烟口袋,坐到炕沿上,卷着烟说:“咳!别提了!昨天夜里我没做好梦,今天该我走倒霉字儿。”

李大爷问:“咋地啦?”

我卷好烟点着后,抽了一口烟说:“刚才我上打瓜地吃打瓜,一进地正碰上蛤蟆海。他不让我看地了,叫我明天跟马车拉羊草。”

“噢,没做好梦,又碰上海队长,是该你倒霉。”说罢,老解哈哈大笑。笑罢说:“你们在城市里吃瓜得花钱,我们这儿不要钱,还随便吃。咋样?还是我们这疙瘩好吧?”

“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吃过这么多瓜,真解馋!”我说。

老解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这疙瘩空气好,净吃新鲜东西,姑娘都能干。你就在这儿盖两间房子,娶个老婆过日子,别走了。真事儿,我给你当介绍人,你看咋样?”

我摇头撇嘴,信口开河地说:“这破地方儿,我是七辈子不来,八辈子不想。”

老解颇为诧异地说:“这话是咋说的?”。

我仍是口无遮拦地说:“在这儿?干这破农活儿能把人累死!铲地时四点多就下地,收工回到家都八点多了,点着油灯吃饭。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每天最少得干十四个小时的活儿,我可受不了。要是在这儿过日子,那就离死不远了。”

老解和李大爷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老解笑着说:“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都活不长了。你瞅老李头,在庄稼院里干了一辈子,这不也活得好好的?要是没有农民种粮食,那城里人都吃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他这么一问,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不免有些尴尬;却又强词夺理地说:“没累死,那是你们命大,反正我是不想在这儿呆一辈子。”

李大爷感叹道:“唉!人这东西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有句老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儿好也不如家好。”

老解站起身来说:“要说也是,在大城市里长大的人,谁乐意在农村刨土坷垃?小孙哪,跟我来吧。”

我跟着老解走出屋,来到库房门前。

老解打开房门,手指着立在墙角的十几把三股叉说:“你自己挑吧。”

我很实在地说:“我不知道哪把好,也不会挑,你给我挑一把得了。”

老解伸手拿起来一把叉子递给我说:“这把就行,保证好使。你回去告诉会计一声,记上账就行了。”

我接过来叉子,道了声谢,扛着叉子走出树林。

 

                                                          ——插队落户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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