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实长篇《生存日记》——初为人师·第一章 作者:弯弯


 

 

《生存日记》第三部


  初为人师


第一章


  (1)

记得那一天去余山下小学报到时,我在薄棉袄的面上又罩了件军干服.两条油亮粗大的辫子直拖在腰下.田里做事的别队的男劳力都停下手中的农活,望着我发呆.

多少年以后,我又碰到其中的几个人,他们合股开工厂发了财,无意中碰上我,定要请我吃个饭.交杯换盏后,他们嘻嘻哈哈地主动回忆了这一幕,我好奇地问:"你们当时都想些什么呢?"

大家借酒盖脸,七嘴八舌:"把这个伢放在农村太糟蹋了!"

"她的皮肤可真好!可不可以让我摸一下呢?"

"要能做我的老婆,我就把她当娘娘供着!"

我听后没有反感,只有悲怆!

思绪再拉回来:我直接去找余润南校长.有个学生指了指一间破教室.

当时他们正在建校,破教室里面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教学用具和各色彩旗及锣鼓.各色人等慌慌张张地进进出出,时不时地发出各种什物被撞击后的意外声响.

我走进暂时沦为校长办公室的破教室.

我大声问:"谁是余校长啊?"

校委会的三个人正在开会,听见我发问,有一个很魁梧的小伙子应声而起.我一看,浓眉大眼的,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他就是余润南校长.

校委会的另外两位成员也上下打量着我.

谁怕谁呀?!我也要打量打量你们!经润南校长介绍,其中一个高个子叫吴永才,差不多有1米8,也是浓眉大眼的,可用帅来形容他,他好像有三十岁了吧.另一个姓董,好像是教导主任,叫什么我已忘了.(我想了一夜,终于想起来他叫董志明.)个头不高,但也眉清目秀.(若跟现在的自己比,我们那时全是帅哥和美女.)他们三个人都特有才气,当个校委会成员绰绰有余!

二十一岁的我当时也很有本钱:年轻漂亮,口齿清楚,声音甜润.

我看见润南校长的眼里分明有惊喜的神色.后来才知道,润南校长一听说大队要照顾一个女知青来学校教书,不知水平怎么样,正在开会研究让我教一年级的数学.等看到英姿飒爽的我本人,只那么一眼,润南校长立即拍板:"让王琴老师带四年级的数学.刘子香老师带四年级的语文.看王琴老师的样子,她一定能胜任!

 

(2)

为了感谢余校长的慧眼识珠,每学期学校有几节副课安排不下去时,我就自报奋勇:"我来!我来!"当中途转了新生过来又安排不下去时,我也是一句:"我来!我来!"

记得有个学生叫余安心,由于调皮捣蛋,哪个班也不要他.别的学生都进教室了,只有他挂着个破书包站在办公室门口发呆.余校长在办公室抓耳挠腮.那一年我带二(二)班的班主任.虽然我算是个最好说话的人,但我带的班已超员三个人了,再来跟我商量也说不过去吧.我看见领导们遇到了难题,便主动找到余校长把余安心要了过来,解决了校委会的燃眉之急.

为了这个余安心,我也真是费了好大的劲,每堂课他都要闹出点乱子:不是把某男生的嘴角打出了血,就是把某女生当课桌的土砖坯推倒了.有一天我被他气得不行,就在班上抱怨:"余安心呀余安心!你真叫人不安心!"

就是这个余安心,二十年后找到我,对我当年挺身而出收留他而感激万分.面对这个比我还高一个头的小伙子,我竟不认识他.

"你是谁呀?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我叫余安心,你是我的王琴老师."

"哦!余安心呀!哪个余安心?"

余安心马上提示:"余安心呀余安心,你真叫人不安心!"

我猛然想起来,他是别的老师都不要的那个最调皮捣蛋的学生!我问:"你现在还好吧?"

"好!"

"做什么事呢?"

"做点小生意!"余安心很真诚地说:"王老师!可惜我没做成什么大事,不然,我一定要报答你这个好老师!"

我感慨万千地说:"余安心呀!你已长大成人了.做大事小事并不重要,只要别去做什么坏事.那我就真安心了".

那个时侯,我又当班主任又教几个年级的美术课和音乐课.无形之中,别的老师都可利用空堂备课和批改作业,而我一句"我来"!每个星期多出三节课又超员三人,每学期我该比别的老师多付出多少精力?!而且时间一长,一切便是约定俗成!每个学期便如此类推,再无卸下重担的可能.

73年底,我怀了儿子静静,没有人肯当事务长,余润南又想到了我.

我当时说:"现在我多做点事也没什么,但明年我有了吃奶的孩子,各方面就请你多关照啊!"

余润南只想把"事务长"这个加衔不加钱的葫芦给我挂上,当时就信誓旦旦:"那还用得着你说吗?"

假如我是他的老婆,他还会力荐要我揽下这个事务长吗?

 

(3)

我当事务长时还要经常去程潮买菜.如果想改善生活,还要用肉票买肉.为了让老师们能够经常吃到肉,我跑到我妈那里死乞白勒地要肉票.我妈是食堂的采购,私下里给我一些.当时这些肉票在黑市上也可以卖钱的.我不声不响地贴给了集体.老师们在吃肉喝汤时,想过这些肉是怎么弄回来的吗?

如今市面上到处是卖肉的摊子,去买点肉回来有什么稀奇?你不管买多少肉,肉贩子们都会对你热情地点头哈腰,因为现在的你只要手握钞票就变成了上帝,嫌肥要精全满足你!!!可在那年那月,方圆几十里就程潮有一个卖肉的食品公司,里面几个杀猪的屠夫比皇帝老儿还威风:每天就杀那么几头猪,还要先开后门再开前门.若想吃上肉,我必须早上三点钟起床去站个头队.(就因为这个,我就更热爱现在的富民政策!我更要做一个好公民!)那个时候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我挺着个大肚子,挎着学校食堂的一个很大的菜篮子赶到程潮去.半路上还要经过一个没有人烟的水库和一大片乱坟岗.鬼__我是不怕的!可我怕蛇,怕坏人呀,那时因为农村太穷,很多人一大把年纪了还打着光棍,他们"年富力强"也有生理需求对不对?!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他们也会挺而走险的呀!为了保护自己,我去买肉,决不形成惯例和规律,也不在老师面前吐露我的行程,只偷偷告诉余润南校长一个人.假如我碰上一回非礼,就决无生还的可能!

还好,万幸万幸!我连碰上坏人的应急的台词都想好了,一直没有机会展示一下下.哈哈哈......

我若碰上坏人我肯定是个叛徒!不妨连台词都告诉大家.我会对那个坏人说:"我很喜欢你!真的!你是我今生碰上的最帅的男人!"若那个人实在惨不忍睹,我就夸他身体强壮云云.万一那个人仍然要我的命,我就说:"别脏了你朗格的手,让我自己跳水吧?!"然后挣扎着不顾一切往水库里一跳......

很感谢曾教我游泳的周用柱老师,那时我的侧泳对付一个水库应该没有问题!我应该先潜游一段再偷偷上岸,再去告发吧?七上八下的也应快天亮了吧?!大难不死的我决饶不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千里追凶也要让他伏法......

这个"坏人"高矮胖瘦"地在我脑海里过电影,我不断地为我的假想敌修改着台词,一直到回城.

 

(4)

我突然忆起一段往事:我怀女儿艳子六个月时,一呕气就往程潮跑,娘家门上常是一把大锁,我也没地方可去,就在只有一个供销社的街上瞎晃悠.实在走不动了,就买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坐在电影院不出场,什么电影我都看,我的目的只想坐一下.如果情节悲惨,我正好借题发挥地哭一场.清场时我就躲进厕所,等开映了我再溜出来找个前排边座休息,有时看见邻座吃东西,我饿得不行,但羞于乞讨.所以我现在仍保持光荣传统:冰了一星期的残羹冷炙我都舍不得倒掉.那怕我成了百万富翁,也决不会挥霍.

晚上十点钟,电影散场了,我只好横下一条心走回头路.那时回枣树湾全是羊肠小道,两旁都是齐腰高的快要收割的麦子.我蓬头散发地走呀走呀,突然发觉身后有个高个子的男人一直跟着我.我走快,他走快.我走慢,他走慢.坏了!今天碰上图谋不轨的人了!我觉得后脑勺有点发麻!不行!我得让他走在我前面,起码我还可以反抗一下呀!

我趁着转弯,飞快地钻进麦林中间蹲下藏好.亏得我这个大肚子知青,在这个当口还能飞快地!

我的气还没吐匀呢!只听那个男人悲惨地大叫:"喂!你是人是鬼呀?你快出来!!!"

我就不出来,看你能咋的?

那男人等了一会儿,见无任何动静,便壮着胆像鬼子进村似的一步一步探过来.当他走到我跟前时,我双脚发麻,实在蹲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魂飞魄散地惨叫:"哎哟勒!我的伊(妈)也!"

我反而于心不忍,轻描淡写地安慰他:"你莫怕!我是人......"

由于我咬一口汉碟子,他马上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三队的知青王琴啊?你们城里人也真是的,也不忌讳什么!你挺着大肚子披头散发的,莫把别个吓出病来......"

我问他叫什么,他说:"我是塔桥小学的民办老师,叫吴远松,我是上吴家的人......"

哦!上吴家呀?就是庆云姑姑的那个湾,再走几步就到了.可吴远松仍陪着我走在这荒郊野外.假如这时碰上庆云,孤男寡女的,说得清楚吗?

我劝他止步,他说:"我送送你......"

我的鼻子发酸,但坚决要独自走下去,理由是:"那边桐树上曾吊死过人,你不怕呀?!"

他不敢往前走了,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并大声叮嘱:"下次再出来,记得在袖子上缝个白线针!"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5)

当老师们起床刷牙的时候,我已气喘吁吁地把肉,菜和老师们托带的小物件提回来了.我常常头发都没梳就去照料班上学生的早自习.我也常拿着一把梳子在教室里梳我的长辫子,由于没带镜子,有几个大点的女学生立刻跑上来给我梳头,我很受用,像个王妃一样.校委会的几个头看见这一幕全打哈哈:"王琴老师把她的那个班调教得真服贴!"

我挺着一个大肚子起早贪黑,忙进忙出,余校长从未派人来半道接过我.我也没发过一次怨言.每学期我都被评为"先进教师"和"毛著学习积极分子",有时奖一个日记本,有时只一张十六开的奖状.现在回忆起来,真是一点儿实惠都没有。

与我同时进余山下小学教书的还有另一个女知青王卫东.一听名字,就知道她是个善于顺风转舵的人.她是介入回乡和下放之间的那种人.怎么说?因为她母亲是余山下上湾的姑娘,她从小就在外婆家里长大,然后随父母迁往河南洛阳.她从肤色到气质以及待人接物,都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

她到学校如鱼得水,因为所有的余姓老师她都能扯上表哥表弟以及舅爷的关系.就连吴永才也被她扯上了大表哥.吴永才所在的生产队离余山下那么远,我到今天也没弄明白王卫东与吴永才是姑表还是姨表?!

在这个学校里没扯上关系的只有余润南和徐幼廷老师.王卫东也有办法"收编"过来.

她把一个堂妹介绍给徐老师的弟弟,又把自己丈夫的四弟介绍给余校长的妹妹.好了,好了!整个学校的人都与王卫东有了"裙带关系",她当"知青"要比我轻松得多,何况我又是那么的不识时务......

这个王卫东,不知吃些什么?永远都是胖胖的.走起路来,横冲直撞,拐弯抹角的地方常刹不住车,"哗啦"一下,衣裳便扯一个大口子.我与她同时扯布做的黄色小方格衬衣,我的还是暂新的,她那件到处都是补丁,她硬要说这就是艰苦朴素,我很不以为然.

 

(6)

有一天余校长在办公室分配寝室,国志老师要了一进大门左边的笫一间,因为一进大门是个大办公室,寝室安排在左右两边.我赶紧要了笫二间,住在国志的隔壁.徐老师急忙要了笫三间,住在我的隔壁.我正高兴这几个男老师不会带小孩来吵我,不曾想王卫东突然说:"我要笫三间,哪个再争就是王八旦!"

徐老师当时气得满脸通红,因为那时王卫东与他还未攀上亲戚.于是,徐老师赌气要了办公室右边紧挨着厨房的那间又潮湿又阴暗的寝室,目的就是远离王卫东,不想跟她做邻居了.

王卫东不明白她怎厶就得罪了徐老师.她拉着我去找余校长评理.

余校长说:"农村的男人很忌讳'王八蛋'这样的骂人的话!这就是说这家的女人偷了人,这家的男人就是个'王八'.....

我说:"这就有些不通,假如这家女人没偷人,他的男人被骂成王八也不是王八!反之,他的男人不被骂也已王八了.何况,我们是有文化知识的人,善恶是非不应该只停留在老农民的水平上.比如大诗人陆游与表妹唐婉相爱,陆母棒打鸳鸯散,多年后两人又相遇,唐婉的后夫也是一文人,他备下薄酒,让妻单独与陆游在一起叙旧.陆游触景生情,写出了广为流传的"钗头凤":东风恶,欢情薄,几年离索,错!错!错!你能说,他们谁是王八呢?我们城里人打赌,经常自封为王八蛋,好像也没少一根毛发!比方甲乙二人说悄悄话,甲叮嘱乙:'你可别告诉别人啊!'乙就会拍着胸脯起誓:'你放心,我若告诉别人我就是个王八蛋!'这个徐老师,大可不必为这一句口头禅生气."

余润南说:"一时之气!一时之气!过一阵子就没事了.人上一百,种种色色,你们知青说话口没遮拦,今后要注意分寸,莫搞得大家在一起共事不愉快......"

我又转头说卫东:"你也是的.寝室这多间随你挑,你干嘛非要抢徐老师选中的笫三间呢?"

卫东说:"我想跟你住隔壁!"

我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心里恨恨地想:可我不想跟你住隔壁呀!

每个星期三的下午,余润南就召开一次生活会,主要是"斗私批修".

一开会,总是王卫东笫一个发言:"这次平整操场,有的班做事马马虎虎,"说到"有的班"三个字时,她故意顿了顿,并狠狠地朝我看.我不看她,装着不懂她的弦外之音,起身弄七弄八的以示反抗.王卫东只好收回目光,继续发言:"而我们四(一)班全是赤膊上阵......"我便提醒她:"赤膊上阵是贬义词吧?!"王卫东很不以为然:"衣服都脱光了,难道不是赤膊吗?"我一时语塞.

她继续发言:"王巧兰,余细女总躲在阴暗角落里教书,应调上来锻炼一下吧!"(王卫东总怀疑巧兰和细女两个女老师的水平不如她.想见识见识.其实巧兰是个很能干的人,当时在我们学校,也是个顶呱呱的美女.)

我又提醒:"阴暗角落也是贬义词吧?"

王卫东抢白道:"下边点里的教室窗户都没有,不是阴暗角落是什么?"

我又语塞!

王卫东直接向我开炮:"你的眼睛那么大,像个女特务,你的脸那么白,根本没有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当时就烦了!这是开的什么生活会?!这简直就是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啊!我反唇相讥:"你脸黑难道是贫下中农教育的吗?你浑身上下都没一块白地方,不信你就脱光了让大家看看!"

润南立刻两边劝架:"生活会!生活会!多做自我检查!"

我马上搞了他一句:"你也不看看谁先挑起事端!你这个校长只会合稀泥!"

徐老师在一旁偷偷地乐.

我觉得这个王卫东真是不可理喻,从此,虽是近邻,我对她一直(近)敬而远之.

 

(7)

又过两年,已是73年底,我们几个女知青与一个公立女教师春枝有了介蒂,我们看不惯她盛气凌人的样子:我们领钱只是补贴费9元钱,她一领就是三四十,每次共同值班(星期天要派人守校)做饭,她不动手,饭熟了不用人请,拿个大瓷碗直接到厨房管饱.我很不舒服,立刻与王卫东联盟,只煮两个人的饭菜,然后瓜分干净,锅灶都扯得脏兮兮的.我故意和王卫东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室又吃又笑,春枝又拿出她的大瓷碗奔厨房,我和王卫东目光交流着,并竖起了耳朵.直听厨房传来春枝的哭声......

春枝闹着要调走,余校长说是我们错了.我坚决不服!调走?!乖乖!别人可以用这个词,而我们知青没有这个资格!我苦苦地思考了半个月,做出了让大家都吃惊的决定:给党中央.毛主席写挂号信,坚决要求回城!

省知青办派人到余山下小学找到我,首先解决我的燃眉之急:当时给我批了半个立方的东北松和200元的"支票".(其实只是此人的白纸条,连私章都不盖.并叫我凭这纸条到鄂城县古楼街口的工行储蓄所拿现金.后来真的拿到了.)这时有人敲门,我刚开一条缝,王卫东便挤了进来,哭诉她的不幸和难处,我想都是政府的钱,急忙帮她敲敲边鼓,她当时也得到了半个立方东北松.王卫东盯着我手上的"支票"又开了口:"请你朗格再写一张给我,100元也行!"

那人道:"这笔钱是中央批下来专款专用的,我无权动用.树是省里的物资,我有权......(当时的我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竟顾不上问一问恩人的尊姓大名.反正是省里的大官.我当时这样想.

我向余校长请假去县林业局领木材,王卫东死活要跟着我,她已尝到甜头,知道跟着我就会走向光明.我爸是卡车司机,恰巧运货到县里,空车回程潮,便抽空来帮我运木材,车厢那么大,我便把王卫东的半个立方也梢带回去了.

75年三月份我的户口便由省知青办督办回城.

77年我碰到王卫东,她还在农村,她非要拖我到她家过夜(吃晚饭),并希望我指点她一下回城之道.我当时替她写了一封信给县知青办的肖老师.不久,王卫东也回城了.

二十年后,有一天我在程潮铁矿办公大楼门前,碰见了已上了中巴车的王卫东.她大声喊着:"王琴!王琴!我是王卫东呀!"她仍是那么黑那么胖,只是两鬓已添了许多银丝.想起她曾是我的知青姐妹,想起我们在一起共同熬过的那苦难的岁月,我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

我追着汽车喊:"卫东!卫东!你下来!你快下来!"

车主已收了卫东的钱,不肯退票.并叫司机飞也似的开车.我透过车窗看见卫东与车主交涉,可仍无结果.

汽车扬起的灰尘挡住了我的视线.我默默地祈祷着:"王卫东,希望你身体健康.如有时间,让我们在一起共同回忆那段往事.是苦涩还是甜密,我自己都说不清.

 

(8)

刘子香教四年级的语文,是班主任。我听过刘子香老师的公开课,非常生动。刘老师很爱拉二胡,他的寝室就在我的斜对门。我们共教一个班,关系也比一般人走得近。吃完晚饭,离晚上办公还有一段时间,刘子香便拿出二胡,我唱什么他就拉什么。有时徐老师和润南校长也过来凑趣。现在一想起那段时光,真是我当知青时最安心的时候。我决心像前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华尔华娜一样在乡村当一辈子女教师。吴永才是个副校长,教六年级的语文,个子高大,浓眉大眼,属于长得很帅的那种男人。他不多言不多语,喜怒哀乐不轻易在脸上表现出来。他的毛笔字很怪,在全国也怕是自成流派。怪虽怪,但很中看,各班布置教室的时候,他的教室四周就贴满了他写的怪字“好好学习,天天上向”之类。我最不如人的就是一手字,而且最不会用粉笔板书。我当时的板书,就像看一个人正在下坡。我的正楷字更差劲,为了让学生能看明白,我必须一笔一划地写。润南背地里总是取笑我:“你的字呀!就像几根火柴棍搭起来的!”好在我会画画。布置教室的时候,我的教室四面都是我画的正在跳舞的各族人民。我的学生跟我在一起特兴奋,因为我是用普通话进行教学,又逼着学生用普通话回答问题,这样一来,我的学生们由于新奇而全神贯注。

 

(9)

乡里的孩子很有意思,由于老师们同姓的特别多,为了区别我们,学生们自有他们的特别的叫法:润南老师。斌云老师。巧兰老师。我的名字只有两个字,他们便连名带姓地喊:“王琴老师!”

我担任二(二)班的班主任时,我就预测过好几个学生将来前途无量。岁月匆匆,我预测的学生统统考上了北大和清华。有的还是研究生。只有一个女生余金花,因父母不原继续供她念书而未成鸿原。男孩子我是全说准了。过了了多年,我在程潮碰到了余金花,她已出了嫁,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说:“余加杰他们几个在北京读书的同学放暑假时就约我一起到黄石找你,可不知你的详细地址而作罢。”他们很感谢我曾教给他们许多城里人的礼仪和生活常识,让他们到北京后得心应手。我曾跟他们讲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圆的国耻,他们发誓要亲眼看一看让人触目惊心的那个废墟。就为了这个最平凡的目标,他们几个约定:一定在考上北京的大学,一定在去北京读书!他们几个同学从小就有读书的天份:我举一,他们便可反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无论别人如何看待我在余山下小学的是是非非,但我的学生们记得我,这就足够了。

我在就任乡村女教师时,有一天,我到程潮去办事,看见一群农村的孩子专捡铁路上的石块去砸正在行驶的矿里的小火车。从车厢里传来一个妇女的惨叫,她的头被击中,可为车却无法停下来,火车上的人都伸出头来喝斥那几个顽童,那几个顽童嘻嘻哈哈鼠窜而去。干这种恶作剧,也许对于他们已是家常便饭。他们一生都不会为此而感到内疚和惭愧。

我非常气愤地把这一幕告诉了我的每一个学生。我说:“你们虽是农村人,但你们必须远离无知和野蛮。你们有了文化,就更要有教养。。。。。。”一双双小手举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保证:“我们永远都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10)

有一天,余润南从公社开会回来,很兴奋地在办公室说他捡了一个便宜:公社不算指标分给余山下小学一个公立男教师。

不一会儿,那个叫朱积来的男老师就扛着破行李卷儿进来了。他唯唯诺诺地紧靠着大门边的墙角站好,很有些像祥林嫂初上 老爷家。全体老师都在办公室坐着,谁也不吱声,煞有介事地各忙各的,但都心照不宣偷偷地打量这个朱老师。

朱老师在余润南校长的指点下打扫我对门的堆着杂物的房间。我当时挺高兴:因为对门住着人,夏天就可以让空气对流。加之借个字典什么的也方便。

余润南分给他去带一年级一班,他满口应承。润南就纳闷:这么好说话的一个公立老师,怎么会没有人要?!公社教育组竟不算指标硬搭给余山下小学呢?因为心存疑问,润南就特别“关心”朱老师的教学。第一堂课,朱老师一进教室就伸胳膊伸腿地拦在教室门口,那形貌就像一个“大”字。他笑咪咪地对他的学生们说:“你们莫跑啊!你们莫跑啊!”在这之前并没有一个学生想跑,倒是朱老师的这个举动提醒了几个胆大的学生,他们真的站起来要跑,朱老师拦了这个,跑了那个,有几个学生同时往他的胯下钻。朱老师站不稳,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头部光荣负伤,被大队的卫生员用绷带上下三圈左右三圈缠了个大大的十字。加之朱老师的脖子总是缩在衣领里面,而他的上衣是冬天用来罩棉袄的旧中山装,脱单后衣裳码子就太大了,给人的感觉就像竹竿支着衣裳准备去晒一样。

润南校长陪着他从大队医务室回到学校,就像押着一个缴枪不杀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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