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实长篇《生存日记》——初为人师·第二章 作者:弯弯


 

 

《生存日记》第三部


  初为人师·第二章


(一)

等朱老师回到寝室休息,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学朱老师在教室里的样子说:“他每天的造型就像一个大字。”润南阴阳怪气地说:“你看错了吧?明明是一个太字!”我楞在那里,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全体男老师都捧腹大笑,我回过神来,脸顿时就红了。因他是个校长,我也不好说他什么,背着人我就半恼着叫他“流氓”!男女之事也真奇怪,几十年过去了,别的人我都不记得了,唯独这个“流氓”,被我破天荒地记住了。而且还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朱老师带着伤仍然去上课。这一次,他一进教室就把门闩上。

润南潜过去看看,教室里只有乱哄哄的声音而看不到一个人。润南贴着窗户栏杆往里瞧:只见朱老师靠着教室门站着,身上吊满了学生。

润南气冲冲地跑回办公室,这时只有我一个人空堂(没课)。他说:“王老师!你去看看!朱积来哪里像个老师?简直像个动物园里的母猴子!”我用力推开一(一)班的门,孩子们见我进了教室,立刻各就各位的坐好。我没有理会朱老师的讪笑。板着脸对学生们约法三章。并点出我认识的几个余山下湾里的孩子,声称他们再跟着起哄,我就马上把他们的大人叫来。孩子们老实下来了。

可好景不长,与朱老师相邻的几个班的老师们又反映:朱老师一上课,孩子们都吵着要上厕所。朱老师说:“大家不要一起去!只能一批一批地去!”于是,朱老师的整堂课就是安排全班同学分期分批地去上厕所。他带的学生像走马灯似的跑进跑出。有的上完厕所又不想回到教室,干脆就扒在别班的教室窗台上跟着里面的老师念““,搅得好几个班都不安稳。

润南在办公室批评朱老师不好好教学生。朱老师顶撞道:“他们不想学,我有什么办法?!”润南顿时怒火冲天:“胡说!你们班的学生在别班的教室外面跟着念”“是不想学吗?”朱老师无语。

润南怕这样久而久之误人子弟,立即叫朱老师去当”事务长“,协助炊事员余大爹做饭。朱老师二话没说,立刻上任。

余大爹叫他去挑水。朱老师唯唯喏喏。可他出去了一个上午也没把水挑回来。

余大爹心想:难道他这个先生掉到水井里去了?!

余大爹着急上火地到办公室向校长反映这个情况。

 

(二)

润南只好放下手上的工作跑到井边。只见朱老师正仔细地洗那两只桶。洗完了两只桶又去洗扁担。洗完了扁担又接着洗桶。润南恨不得把他推到井里去。他见校长亲自来“接”他,一点都不惭愧,理直气壮地说:“这两只桶跟潲水桶一样,么样能挑水给老师们吃呢!老师们的健康是个大事对不对?我们应该讲卫生对不对?”润南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余润南能说他不对吗?

润南只好抢过朱老师还准备继续洗下去的水桶,自己挑了一担水到厨房去。

他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在办公室里讲,我们一个个都哈哈大笑,谁也不同情他。

润南说:“好啊!你们几个也不帮我!”我说:“你这是叫化子吃馊饭……”润南哭笑不得:“好好好!看你今后不求我了呀?!”那一天,余大爹因为等水,不但中饭没有按时做好,而且也没烧开水。我们一个个拿着茶缸互相找水喝。水水水!就像上甘岭一样 。

 

(三)

有一天夜里突然下起了暴雨。北面房顶上的布瓦全都被揎开了。与我对门的所有邻居都受了灾。大家纷纷进行生产自救:男老师全上了房顶。女老师到处找石块递上去压瓦。

余润南忙乱了半天才发觉朱老师的房间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不会死了吧?!一阵不祥的想法钻进润南的大脑。他马上站在朱老师的房门口柔柔地喊:“朱老师,朱老师!!!你的房间漏不漏雨啊?!”里面有人慢条斯理地回答:“漏。”润南耐着性子又问:“大不大?!”里面仍回答一个字:“大!”“大大大!你起来搞一搞啊!”润南这个急性子又来气了,声音马上就大了起来。

里面仍是慢条斯理的声音:“不用搞!我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让我看看!”“门没闩!你自己推!”我和润南一起推开朱老师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我俩张开了口就再也合不拢:朱老师打着一把伞,坐在帐子里,头顶上早已开了天窗,大雨正哗哗地冲刷着他的整个床铺……

余润南气极败坏地变得有些结巴:“这这这……这就是是……你你的办办办法?!”坐在帐子里的人仍坚定地回答一个字:“是!”气极败坏的仍是余润南:“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啊?!你上上上去把瓦盖好再睡不行吗?你看你的棉絮!还有个用吗?!”朱老师面无表情仍是一这一顿地回答:“命比棉絮值钱啊!”(四)

有一天下午,全体老师都在学校的菜园里栽菜,大家挖土的挖土,挑水的挑水。余润南知道我做事不怎么样,就吩咐我负责把土疙瘩打碎。这事也不太难,我愉快地接受了。这时,只有朱老师还呆呆地站着。余润南皱了皱眉,吩咐他到大队部去扯菜秧子。余润南反复叮嘱这位农村长大的公立老师:“你带一只桶去,再拿一个瓢,先轻轻地在菜地上淋一点点水,等润一润以后再扯菜秧子。”朱老师频频地点着头,胡乱地拿着水桶和瓢拔腿就走。

润南不放心,又追上去叮嘱:“你一定要把有根的菜秧子扯回来啊!”朱老师仍是频频地点着头。

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谈笑风生。

润南是个很会说笑话的人,常在最后才把包袱抖开。他还有一个优点,他自己不笑,却让别人捧腹。我也爱说笑话,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笑神精,等我笑够了,才能把笑话说完,结果反而没有余润南的笑话精彩。

就这样,你一个笑话我一个笑话,干起活来也不觉得累,很快就把所有的菜地都平整好了,可菜秧子还没有到位!

 

(五)

润南看了看已经偏西的日头,心里有些着急,就到校门口去看一看。这一看,就看到朱老师拿着水桶和瓢,还有一些菜秧子,浑身上下糊的都是黄泥巴,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学校跑来。

在他身后,追上来一个咋咋呼呼的中年农民。

润南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觉得凶多吉少,只好先掩护自己的部下突围。然后拦住那位咋呼呼的汉子很客气地问:“你朗格(朗格是当地土语,客气话。)来学校有么脚(么脚也是当地土语“什么”的意思。)事吧?!”那汉子直跳脚:“他打了我的儿子,现在我要打他!!!”“他?!他怎么会打你的儿子呢?!可能是逗你的儿子玩玩吧?!”这个余润南又在使用阿庆嫂的战术,并一个劲地对着朱老师使眼色。

可站在润南身后的朱老师并不肯顺着坡下台,他一脸的理直气壮:“他的儿子骂我是猪!骂了还不走,还鼓动好几个学生把臭水沟的烂泥扔在我的衣服上面。我忍无可忍,就来了个后发制人。。。。。。”润南心想那个汉子决不会懂得什么是“后发制人”,急忙抢过话头:“是吧!我说没打你的儿子吧?!他只在后边推了一下下……”朱老师立刻纠正:“我不是从后面推,我是当面重重地打!不但左右开弓给他好几个大耳光,而且还把他放倒在水沟里踢了好几脚……”那个壮汉听到这里,气得金星乱冒,高低要与朱老师拼命。

 

(六)

校委会的几个人听到叫骂声都从菜地那边跑了上来劝架。余润南趁机把朱老师拉回到办公室,一个劲地埋怨:“朱老师呀朱老师!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我……我一再地帮你开脱,你还在那里阴一句阳一句的不但……而且……,你叫我?叫我怎么向人家学生家长交代呢?!”这时候,有一个男老师急急忙忙地跑到办公室说:“余校长!余校长!他们湾里来了好多人,一定要朱老师去他湾里赔个礼。不然,这事就没完……”余润南瞪着一双大眼去看朱老师。

朱老师马上表态,非常坚决地说:“我不去他们湾!”余润南问:“为什么?!”“我不想又来一个平型关大捷!”朱老师一字一顿地回答。

这时,我们几个女教师已回到办公室,听到这里,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润南忍不住也笑起来了。

校委会的几个人做红脸的做红脸,做黑脸的做黑脸,总算把个事情摆平了。

 

(七)

每个月一发工资,朱老师就到程潮菜场去花两角钱买回一罐头瓶黄豆酱,这瓶酱便是他这一个月赖以生存的主要菜肴。就是这,朱老师也舍不得多吃,他每顿只用筷子拨出一点点来便可对付一顿饭。吃完饭,他就把酱藏在高高的隔墙上面。一到吃饭时间,他就端着一钵饭钻进自己的寝室,闩上门,静静地品赏自己的酱,别人吃香的喝辣的全不关他的事。

有一天,董老师为了寻开心,跟着朱老师的脚后跟就挤进了他的寝室,“死皮赖脸”地非要吃朱老师的黄豆酱。朱老师真的惊慌失措了。他像孔乙已一样,双手护住自己的宝贝酱说:“不多了,不多了!真的,不多不多!”(写到这里,我的眼中满是泪水,我现在竟有一种冲动,想去给朱老师送一百瓶酱,不知他是否还愿意再吃此物?!也许他?!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就站在自家门口劝董老师:“朱老师是个老实人,你就莫再撩他了!你看你把朱老师吓得一头汗……”董老师刚一出门,那扇门就立刻关得紧紧的。我们都在朱老师的门外笑。

那个年代的生活确实很苦!不过,学校每顿都有自种的新鲜蔬菜佐餐,因油太少,只是不太下饭而已。我与朱老师相反,我天天都有好吃的,婆婆确保我要吃的咸鱼和腊肉每顿都有一点。我深知这是婆婆小姑子她们从自己口中省下来给我的,当然不想与大伙平分秋色,一到吃饭时间,我与朱老师一样“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常有人在我门外大声地暗示:“王老师躲着在吃么脚呀?她房里好香啊!”我吃我的,决不搭腔,决不开门,装着听不见!哈哈哈!所有的上司我都不想去巴结。因为心比天高的我,认为当时的自己只是虎落平阳,龙卧浅滩而已。我无意去取代他们,而是要超越他们!如今,我已圆梦,全国的电视观众都在听我述说这段经历,尽管晚了一点点。

 

(八)

后来,不知是谁从刘子香的寝室里偷偷地拿走了朱老师的那瓶酱,(因为他们共个半截墙,而朱老师的这瓶酱就放在这半截墙上。)这让朱老师找了一个下午,后来在男厕所旁找到了那个装酱的空瓶子。朱老师流着眼泪把那个空瓶子洗干净了再拿回去,很久很久都不与任何人搭话。

我问是谁搞的恶作剧!有个男老师理直气壮地说:“那瓶酱也太脏了!又长了霉,又长了蛆!他长年 吃这个东西,活得长吗?”猛一听,这个男老师说的也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他的话完全站不住脚!如果他真有一副好心肠,就把朱老师已变质的酱倒掉后,再把瓶子洗干净,偷偷地放一些腌菜,仍放回原处。朱老师如果受到了这种“待迂”,是不是会感觉余山下小学更有人情味呢?!

 

(九)

一提到朱积来,老师们都 能举出他的二三个趣闻。有一天他要去县里办事,我在办公室托他代买一本新华字典,他马上对我说:“我是卖木梳的!”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余润南笑着用《红灯记》的腔调说:“要,现,钱。”大家又是一阵笑。余润南想来想去总觉得朱老师这个人有些不可思议。我故意激他一下:“这个人是你谋宝谋来的,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余润南很神秘地对我说:“你莫小看了这个朱积来,他是正规的中师毕业生。原来在五里墩带毕业班。无论县教委的通考还是抽查,他带的班总是全县第一。他还是县里多年的模范老师。不知受了什么打击,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然处之了。完全变成了一个荣辱不惊的人。

朱老师究竟受了什么打击呢?余润南没弄明白,我也没弄明白。其实也不用我们去弄明白,朱老师已向教育组提出申请,高低要调出余山下小学。

他的走跟他的来一样,仍提着他的破行李卷儿,冷冷清清地离开了余山下小学。后来调来调去,连余润南也不知他调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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