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三篇) 作者:自力


 

 

  上山下乡


    发生在中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并不始于文革,而是在文革中形成了高潮。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个名称,标明了要革所谓地主阶级的传统封建文化的命,要革所谓资产阶级的西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文化的命,还要革来自苏联方面的所谓修正主义文化的命。在教育领域里,学生们都当上了红卫兵,被发动起来造反,书焚了,儒坑了,学校都被瘫痪了。但毕竟年年都有成百万上千万的(尤其是城市里的)学生要毕业,却无学可升,无业可就……

就听到毛主席的一声号令:"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还有浪漫一点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文革那十年就是这样,从国家宣传机器里传来毛主席的一句话,两句话,甚至半句话,就足以让亿万人民热血沸腾地投入到惊天动地的洪流中去。

一个非常单纯又十分理想主义的青年,当然因此就把到农村去(形象又对仗地称为上山下乡)看作是一条必走的光明大道----而且是越远越"革命",越苦越"光荣",以"扎根"为目标,去贡献自己的青春,乃至一生。

抽象地来说,在土地辽阔的中国,农村(尤其是尚待开发的大漠深山等等)确是英雄的无穷的用武之地;勤劳朴实善良的农民也确不愧为城市青年的良师。在理想的条件下,上山下乡的青年们的确把汗血丹心与年华都付与农村天地,并同那里的父老乡亲姐妹弟兄们结下深厚真挚的情谊。其中真有从此落地生根成家立业的;更有不幸埋骨密林疆野的。

后来各种条件逐渐改变了,各种问题逐渐深化了;人失望了,后悔了,怀疑了,反叛了。上山下乡的青年们多先后在工矿、部队、学校、城镇等等找到了"出路",离开了农村,告别了这一段历史。

留在心头深处的是各种各样的回忆:豪迈的,悲愤的,情深的,淡漠的……

 


                               (原载新加坡联合早报副刊《四方八面》2007/3/9)

 


  认识农民


    我在中国曾经跟最基层的农民有过三年的朝夕相处。在这里谈谈一些往事和感受。

我有缘结识的,是在黑龙江边塞从事农牧渔建筑等行业的,原籍山西河北的农民。

文革高潮中的1969年夏天,一辆敞篷大卡车,载着我们十几个天津下乡知识青年来到了他们中间。他们当然预先获得了上级的通知和指示,为迎接我们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把我们带到专为我们修缮好的土房"宿舍",发给我们新的皮袄皮裤、皮靴皮帽,还以一顿丰盛美味的牛肉羊肉来欢迎我们。

书记队长等干部都来迎接我们。一位叫做乔大爷的,一脸憨厚又一脸风霜的老人家,被队里指派来专门照料我们。

乔大爷的责任不简单啊!他怎么能清楚这批从大城市来的"红卫兵"们会不会在农村里"造反",和造些什么样的反。他怎么会晓得这批没有真正吃过苦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和姑娘们能不能(起码)在这里健健康康地生活和劳动。自己基本上是个文盲的乔大爷啊,怎么"负责"照顾、"管理"、甚至对这群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呢?

忠厚和纯朴果然是他的魔法。我们十几个"革命小将",虽然也难免要喊喊口号,要"教"农民学毛选读社论,要跟上"形势"搞搞"批判"等等,但毕竟都把最主要的精力和更大的热情投入到学习劳动中去。像乔大爷一样的农民们,白发苍苍的和年轻力壮的,都手把手地教我们干活儿:怎么和泥造土坯,怎么种菜挖土豆,怎么骑马放羊挤牛奶,怎么破冰网鱼,怎么在冰上割芦苇,怎么做皮条制皮袄……

从农民们的身上,而不是嘴上,我们逐渐体会到什么是做天地的主人,什么是埋头苦干,什么是坚韧不拔,什么是自得其乐;当然也懂得了什么叫赤诚相待,同甘共苦。

怎能忘记,在队里当时的计件工资的制度下,一个村里的青年朋友放下自己手中的活儿来帮我。又怎能忘记,许多农民经常把我请回家里,吃住话家常,让我有个家的感觉。

四十年前的往事。我所认识的农民。

 

                            (原载新加坡联合早报副刊《四方八面》2007/5/18)

 


 


    别以为我凑热闹讲马英九。我讲的是真正四条腿,有尾巴,会嘶鸣的马。

第一次骑上马是十三岁的时候,当时是和爸爸妈妈及三姐一起在槟城旅行,碰到一位用一匹小马来拉生意的照像先生,便被扶上了马背,坐稳,握住缰绳,摆好姿势,微笑,咔嚓。全程不越过三十秒。

没想到十九二十岁时,真的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劳动,生活,要和马儿朝夕相处。

一同从大城市来到牧区的知识青年,跟马打交道的基因真是人人不同。有好像是健将型的,胆子又壮,三两下就叫烈马服了,赢得了当地牧民老乡们的赞叹,更让其他知青哥儿们钦羡不已。我这个来自海外,娇生惯养的,自然连马儿们都不屑瞧我一眼。

慈爱的牧民老汉还特意挑了一匹连走都快走不动,一辈子脾气都发光了的老马,来让我学"骑"。我哆哆嗦嗦,一步一步学着:一手抓紧缰绳,一脚踩上马蹬,另一手扶住马鞍,另一脚跨过马背……我那完全机械的,笨拙到家的动作,那快要绷断的神经,震天动地心跳,不知是气到还是吓到了那匹老马,它居然高踢了几下后腿,狠心地把我甩到地上。

就这样,试了几匹老马,摔到不摔为止;最后它们总算饶了我,将就我,接受我,让我骑在身上了。

放羊时更多的不是骑在马背上,而是牵着它一块儿散步。它边走边吃草,我就在欣赏天上的云,吹来的风,飘下的雨……还经常情不自禁地哼唱两句,甚至高歌一曲,给它听。

放羊时很难碰上另一群羊和另一位牧者。天地之间除了自己那千多头羊,撒开了一大片,身边就唯有马儿时刻相伴了。

一到有水的地方,总是先弄够水来让它先喝足,然后才解自己的渴。收工休息的时候,总是先为它卸下马鞍,脱去缰套,看着它在地上松筋懈骨地打上两个滚,自己才脱掉马靴,伸个懒腰。

记得有过几次,放羊时突然遇到了可能危及羊群的紧急情况,需要策马冲锋。无奈甘居我胯下的,毕竟不是什么烈马;我急红了眼,猛地从马背上跃下,举鞭劈头盖脸地抽了它几下……

直到今天,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原载新加坡联合早报副刊《四方八面》2008/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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