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梦

    结束知青生涯回上海后，却又常常梦回农场……。

在连队的竹排房前，十几个知青三五一群的站在那里议论纷纷："做啥又送我们回来，户口已迁回去了难道都不算了？"有人说："不算了，不算了，统统作废，还是跟以前一样，政策变了。"政策变了，又要继续在农场过日子。刚刚爬上岸又被推下河。我感到茫然、渺小和无奈。如同掉到水里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政策如同大山一样重又压在我的身上，我的心情因而变得很沉重。

队里安排我们去干活，我扛着锄头上山却没心事干活，我想回上海。我已经回到上海了，怎么一下子又都不算了呢？我已经感受到了新生活的希望，却又被打回到过去那绵绵的忧闷和无望之中。我不想干活却又回不了上海，我手撑着锄头默默地望着周边连绵的群山……。

一觉睡醒，压抑的心情半天都缓不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做这种梦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梦里的情景和人物有时也和现实扯在一起，但大致内容和心情不变，只不过那压抑的心情渐渐在减弱。

二十多年后的现在，我还做过这样的梦，心情依旧沉重。

已经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来社会和个人生活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的记忆早已一点点淡化。但回城的梦却依旧没有消失，回城的渴望依旧强烈地存在于我的潜意识里。我想：一件往事到了如此的地步，可见它一定是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回家"为什么会对知青如此地重要呢？

渴望"回家"，并不是因为我怕苦，我渴望的是人性的自由；渴望现代城市的文明；渴望摆脱现实的穷困；渴望得到个性自由发展的空间。而就是这些，农场没有，并且也未看到有的希望。

今天，当大批民工春节前肩背手提，怀里藏着挣来的钱高兴地往家赶的时候。我想，时代确实在进步。如今他们有了选择工作和工作地的自由，当然这种自由受到市场供求及个人能力的左右，但毕竟有了自由，作为人来讲，这是最重要的。这种自由是人权的最基本元素之一。而当年的知青没有这个自由，在这点上，知青生涯同劳改又相差多少呢？

因此，知青争取回家的梦也就是争取个性解放的梦；争取基本人权的梦。

但"回家"的路竟是那么地艰难，甚至于根本就找不到路口。"回家"的梦总是难以成真，却又不死心。想回却回不了家的日子带给我精神上无尽的折磨。

1976年，毛泽东逝世，四人帮倒台。"上山下乡运动"的思想理论基础被动摇、被质疑。"上山下乡运动"的存在更显得不合理和荒唐。

1978年云南农场的知青再也等不及了，他们集会、罢工、请愿，用集体的行动来推动实现"回家"的梦；靠自己的努力来求得解放自己的目的。

理智终于战胜了愚昧和荒唐；人性终于战胜了强权。觉醒的"绵羊"已不再是"羊"，他们勇敢地争取活得象一个人。

"回家"的梦终于得以实现。

"回家"的梦还会继续做下去吗？我不知道，但已无关紧要了。

人们把想要但无法得到的梦称之为"黄粱美梦"，但已经得到，却常又在梦中丢失的梦叫什么呢？我称它为"知青回家梦"。

幸运的是，我们的孩子大概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幸运的是，我们的国家已经接受了几十年"穷折腾"的教训，在民主和法制方面已有所改善；我们的人民也不再是盲从的"羊群"了。

"回家梦"终将了结，但知青对"梦"的探求、反思、追索将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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