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屐声

    小时候，每当放暑假，我都会到乡下姑母家住上一段时间。表哥——姑母的儿子，比我年长两岁，天真烂漫，活泼好动，他会带着我在田野的阡陌中蹦蹦跳跳地追赶蚱蜢，或是在田垄旁的沟渠里捉泥鳅。那些日子过得很欢乐。有时，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呢！

记得是读四年级那学期的暑假，我刚十岁，假期中依例是到姑母家小住。四野一片金黄，村民们开始紧张地收割稻谷。我和表哥跟在大人的身后捡稻穗，皮肤晒得黑黝黝的，但却很快活。

农村房屋多，我和表哥住在一栋两层的小土楼中，楼上储藏着生产队刚分的稻谷，用竹席圈着堆在楼面的木地板上。我们的床铺摆在楼下的墙角落，另一边墙角堆放着许多蕃薯。

农作物收成后老鼠可高兴了，牠们夜里三三两两地出来活动，偷吃粮食和蕃薯。我们早上起床，就能见到几节让老鼠啃过的蕃薯遗留在门槛边。

表哥到圩里买回了十只捕鼠夹。我们又有新玩意了。我和表哥将蕃薯切成四方型的小块，一一地插在捕鼠夹的小铁丝的顶端，那上面装有机关，只要拉动小铁丝上的诱饵，强力的弹簧夹就会啪地一声扳下来，将老鼠夹住。

我们将捕鼠夹放置在屋里屋外的阴暗角落，几天下来，竟逮住了十几只老鼠。我们用开水将老鼠烫死后深埋在果园的地里，表哥说那样会让果树增产。

渐渐地便不见了老鼠的踪迹，我们很开心。捕鼠夹让我们扔进了床铺底下。

乡村里新鲜事情真是层出不穷，老鼠没了，又出现了鬼怪。一天夜里，朦朦胧胧的，我听到屋里有一种响声，“笃、笃、笃……”就像有人从木楼梯走下来似的，那木屐踏在楼梯上发出的声响清晰极了。我将头蒙进被子里，哆哆嗦嗦地推醒沉睡的表哥。睡眼惺忪的表哥也听到了那声音。响声消失后许久，我和表哥才敢起来，点起煤油灯，四处察看，却什么也没见到。木门仍然牢牢地关住。我们再也睡不着觉，两人在床上围着被子坐到天亮。

次日，我将夜里的怪事跟姑父、姑母说了。姑父抚摸着我的头安慰道：“别大惊小怪，世上没有鬼的，小孩子梦魇罢了。”

虽然表哥也极力证实确有此事，但大人们仍不予置信。

这天晚上我没敢睡眠，打算眼睁睁地熬至天明。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四周阒寂无声，没有任何异常动静。我太困顿，熬不住了，便迷迷糊糊地入睡。刚阖眼不久，“笃、笃、笃……”，怪声又响了起来。黑暗中，我虽然见不到鬼怪的身影，但那沉重的脚步声已令我毛骨悚然。我颤颠颠地捅醒表哥。

表哥醒后，侧耳细听，响声却停止了。那“东西”像是停下脚步在黑暗中凝视我们。

风吹着木窗棂“吱呀”的响了一下，帐子飘动起来，我惊恐地抱住表哥，颤声叫道：“有鬼呀！”

随着我的叫声，又是“笃、笃、笃……”几声快速的声响，那“东西”从楼上快步而下。这回连大胆的表哥也惊吓得蜷缩成一团。声音消失良久，我们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点亮灯后，我们见到大门依然严实地闩着，那跑下楼梯的“东西”连影儿也不见。我们相信那走动的“东西”是鬼怪无疑：因为只有鬼怪才有如此穿墙过壁的能力。

天亮后，我们将夜里又发生的怪事说给姑父、姑母听。姑父搔着脑袋不得其解。姑母则从堂屋里取出一捆土黄色的草纸，一张张折叠成金元宝的形状，然后，她带着这些“金元宝”走过小土楼，里里外外的分几堆焚烧。姑父安坐芭蕉树下抽着水烟筒，对姑母的所为嗤之以鼻；姑母则虔诚有加，一边焚烧草纸折成的“金元宝”，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那大意是叫鬼神拿了她送的钱财后远远走开，到别处去，不要在此吓唬小孩。

这晚，我睡得较安宁，以为那鬼怪有了钱财后会回到阴曹地府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不会逗留在这贫困的乡间。然而，夜里那木屐声依旧响起，“笃、笃、笃……”。屋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们清楚地感觉到那鬼怪穿着木屐，踏着楼梯悠然自得地往下走。我和表哥躲进被子里筛糠似地发抖。

翌日，见我和表哥脸色发青，姑父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他到大队部借来一支三节电池的手电筒，晚上陪伴我们兄弟俩住进了小楼。

半夜三更，怪物准时出现了。这回我们没再惧怕，因为有姑父在身旁。“笃、笃、笃……”，声音刚响起几下，姑父猛地从床铺上跳下地来。他拧亮手电筒，一束强烈的电光直射那陡斜的木楼梯。

“快，拿棍子来，”姑父大声叫道。

我朝楼梯看去，鬼怪在亮光中原形毕露，那是一只硕大的老鼠，一边腿上拖着一只捕鼠夹，正惊慌地往下逃窜。夹在老鼠腿上的木制捕鼠夹随着老鼠的走动而敲击着梯级，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我和表哥拿起扫把和铁铲，一阵穷追猛打，大老鼠终于毙命于表哥的铁铲之下。

我找出扔在床底下的捕鼠夹，一点数，果然缺少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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