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中国的大学还有救吗?(附:民国时期的“思想偏激”) 作者:大仙鹤搜集


 

 

  中国的大学还有救吗?

作者:张鸣

来源:共识网http://www.21ccom.net/articles/zgyj/gqmq/2011/0506/34920.html


    当下的中国,左右分歧严重,如果说两派还有共识的话,那就是都认为大学出了问题。所谓的钱学森之问,实际上是很多人的同问。不过,问归问,质疑归质疑,大学的堕落,却依然我故,而且滑落得非常之快。如果说过去我还感觉大学像衙门的话,现在的大学,已经比衙门还要衙门了。好几次记者问我,中国大学和中国足球,哪个更有希望?我都回答说,中国足球。

当然,这样的回答,多少有气话的成分。中国的大学,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其实跟中国足球相似,原因是官僚机构导向的产业化,形成了巨大的利益集团,大学实际上变成一个教育利益集团牟利的祭坛。只有行政化,才能保障集团的利益最大化,只有垄断经营,才能使如此行政化的大学维持下去。所以,无论外界怎样批评,人家都是笑骂由你笑骂,好官(学)我自为之。

中国大学唯一的出路,就是开放。当年民国大学之所以有办得好的,关键在于当年的大学格局,是三足鼎立——国立、民办和教会大学同时存在。国立的北大、清华不错,民办的南开和厦门大学也不错。至于教会的大学,但凡能叫出名字的,几乎个个都是好大学。北方的燕京、辅仁大学、协和医学院,长江流域的金陵、圣约翰、之江、华中大学,广东的岭南大学,在中国的大学史上,有哪一个不是声名显赫呢?教会大学,在最初虽然有过浓的教会色彩,但经过五四运动之后,这样的色彩逐渐淡化,后来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世俗化的变革,跟国立和民办大学面目相近了。

人们都知道,中国的大学,不是中国的国粹,而是引进的产物。虽说京师大学堂开办较早,但真正开始在中国开设大学课程的,还是外国人。中国人办大学,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既有走出去的学习,也有在家门口的学习。教会大学的竞争,至关重要。大学自治,学术自由和教授治校,是国外大学多少年积累的经验,也是大学要想办好所必须遵守的规矩。人家按这个规矩办了,而且办好了,你再办,如果不按这个规矩办,就办不好,甚至按这个规矩办,不下比别人更大的功夫,都比不过人家。办不好,那你的生源就不好,甚至没有了。民国期间,也不是没有权力机构,想渗入大学,也不是没有民办大学,出现牟利化倾向。但是,在竞争中,这些迹象都成不了气候。民国也有大量的野鸡大学,专门给那些需要“文凭”的准备的,但是,这样的大学,没有人在意,等于不存在。办大学的人,不管你是谁,只要想办好大学,就只能按规矩来。那一时期军阀办的大学,比如张学良办的东北大学,唐继尧办的东陆大学(云南大学),曹锟办的河北大学,之所以还差强人意,就是因为他们大体上都能按规矩来,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大学。

虽然说,民国的大学传统,早已不复存在,但是现在办大学,本质上还是得跟先进国家接轨。如果根本不打算接轨,只强调自己的特色,我们现在就该办旧式的书院,不需要办什么大学。所有的学科分类,还是按我们的老一套,经史子集,而不是今天的什么理学、工学和法学,大学生也不该学外语的。当然,大学的研究论文,也更不该追求SCI数量。像现在这样,跟人家半接轨,而且不守规矩,实际上更可怕。讲学术,不讲求学术自由,追求SCI论文,不讲求论文的影响因子,办大学,大学却像机关。这样的大学,无论大楼盖了多少,设备进了多少,总归用处不大,号称已经是普通教育的大学,连国家产业升级的技术人才都提供不了。所以说,要想大学有用,还是得接轨,像深圳南方科技大学那样,老老实实比着香港科技大学来办。

不过,在目前的状况下,让大学按南方科大的模子办,并不现实。由于有垄断经营的保障,无论大学烂到何种地步,中国人只要没都有能力把孩子送出去,它们就有市场,因此也就能保证自己的垄断利益,它们也就没有动力改革。所以,打破僵局唯一的出路,就是开放。不仅多一些像深圳南方科大这样的异类大学,而且允许民间开办高层次的大学(不像现在这样,只允许民资办低层次的三本院校),而且打开大门,让外资和教会来办大学。原有的教会大学,应该恢复。如果担心政治失控的话,可以由政府制订有关政策法规约束之。

众所周知,中国这些年经济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果,这要归功于改革开放。但实际上,所谓改革的前提,就是开放,如果不开放,就没有改革。没有走出去,引进来,中国的市场化改革,就无从谈起,现代企业制度,也无从建立。市场化不可怕,产业化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规矩的市场化和产业化。中国经济现在的问题,是某些领域还存在着垄断,整个市场还存在着看得见的手——权力的操控,这都是下一步改革的目标。而就大学而言,严重的问题是,全领域都是官僚化的垄断经营,这样的产业化,才是真正的罪魁。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感到,现在的大学,连当年计划经济时代的大学都不如。

跟国民收入水准相比,现在的大学,收费已经相当高。也就是说,无论教育行政部门承认与否,大学的产业化程度都已经相当高,一边付费,一边提供服务。这种产业化所提供的服务之所以如此恶劣,是因为它是跟官办科举式全国统考相匹配的阶梯式的垄断经营,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人们只能比烂,在烂的中找相对不太烂的。产业化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家付费之后,仍然得不到应得的服务,对于大学教育而言,就是得不到学生期待的知识和能力素质训练,到就业市场上,根本无法适应。如果现在的大学,如有些人所说,还是一个计划经济的堡垒,那么改革还好办一些,单纯通过行政杠杆,就可以撬动。但是,现在的大学,已经变成一个具有官方权力背景的垄断公司,不通过开放,引进外来因素倒逼,肯定是不行的。因为,虽然教育界看起来死气沉沉,但它跟其他领域一样,改革30多年过程中,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进一步的改革,都面临着一个顽固而巨大的利益屏障。打破屏障的利器,就是开放。


──原载新京报Friday, May 06, 2011

 


  民国时期的“思想偏激”

作者:张鸣

来源:共识网http://www.21ccom.net/articles/lsjd/lsjj/article_2011041433538.html

在我们这里,偏激、过激、激进这几个词跟思想连在一起,所要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一个人如果被视为思想偏激或者激进什么的,大抵是人们觉得这个人有了那么点问题,至少是不合群了,跟大家伙想得不一样。但是,这样的概念,基本上是近代以来才出现的。在古代,同样的人,人们会说他狂狷、怪癖、非常异议可怪,如果到了所谓“非圣无法”的境地,大体上就可以送官去杀掉了。

什么叫思想偏激?从来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在清朝最后几年,思想这个概念刚刚流行的时候,就学生而言,看了一本违禁的书、剪了辫子,都可能被视为思想偏激。当然,如果在学堂里,不尊敬师长,或者说对学校的饭菜有意见,也一样思想偏激。这两方面的偏激,统统有可能被学堂开除的。当然,如果大家起来罢起课,抗议学校对偏激学生的处置,学校当局往往会软下来,收回成命,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到了民国的北洋时期,事情有了变化,有段时间剪辫子这样的“过激党”的帽子,落到了女孩子头上,女孩子如果把辫子剪了,梳成短发,不仅上街人家会指指点点,管学校的大人先生见了,也可能下开除令的。但是对于男学生,思想过激的尺度似乎宽了一点。尽管在穷乡僻壤,看本《新青年》也有可能被视为过激,但在大城市的学校,只要不主张推翻政府、废除姓氏、不要家庭、提倡中国式的无政府主义,学校当局还能容忍。如果只是说说而已,没有采取行动,就算政府或者军阀下手来抓人,学校当局还能保护这些人。

民国的国民党统治时期,由于实行党治的缘故,学校里思想偏激或者过激的学生多了起来。每年被学校开除的学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过激分子。几乎每个后来的进步学生、革命分子,都有过被学校因思想过激开除的经历。有的是换个学校继续激进,有的则干脆投奔革命了。当然,民国跟晚清不一样,即便在国民党时期,看点书和杂志,或者抗议学校的伙食,基本上不会被当成激进分子,他们的暴露,一般都是大事,鼓动罢课、上街游行什么的。

思想偏激或者激进,其实是个没准的事。一来什么叫做偏激没有固定的标准,二来由什么人来判定也是见仁见智。偏激或者激进,不是一个法律上的罪名,如果非要因此而定罪,也得找个别的借口。但是,在任何时代,一个学生只要被判定为偏激或者激进,往往会遭致事实上的惩治。但是,这样的惩治,却没有法律上的依据,只能是当事的权力部门口衔天宪,事实上从来不排除有人借此名义,公报私仇,打击迫害。这样的事,我们在那些国民党统治时期学生运动的有关回忆中,都是能看到的。当年的特务学生和学校的训导处,没少造这样的孽。

其实,所谓的偏激或者激进,就是某些人跟多数人有点不一样,而且把这不一样展示了出来。比如一个烂苹果,在一般人看来也许就是修正一下,把烂的剜掉就可以了,但是有些人则认为根本就只能扔掉,而且要扔得远远的才行。后者,就成了偏激。不许偏激,对于年轻人来说,意味着禁锢;对社会,则意味着僵化。偏激和过激,并不都意味着创意,但很多富有创造性的东西,却跟出格有关系。学生时代的创造性,每每都是被刻意追求一致的社会化过程扼杀的。如果这种社会化加上意识形态化,对学生思想人格的摧残,就更加严重。

历史的可悲和可笑之处在于,同样的历史现象,总是重复性出现。偏激和过激,对偏激和过激的处理,也同样可悲而且可笑。什么时候,国人走出这个困境,中国才能有点希望,否则,就只能一辈辈谨小慎微,原地打转。


  (来源:南方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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