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位母亲
——献给我们的校长卞仲耘
今天
我们这些
已经做母亲的人
在这里
悼念一位母亲
今天，在这里
我们站成一片汉白玉碑林
宣读我们心中的碑文
在你们灼热的目光中
接受历史X光的检验
也接受我们自己
对良心的拷问
请允许我
先讲一个古老的传闻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个青年爱上一个美人
这美人其实是
魔鬼的化身
青年被她迷住
以致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后来，那美人竟然
要青年去挖出
挖出母亲的心！
青年用滴血的双手
捧着母亲的心
在森林中狂奔
一不小心他摔倒了
心,也跌落在荆棘丛中
这时，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了
这声音来自那颗母亲的心：
“亲爱的孩子，你摔疼了吗？
走路要当心！”
那孩子是谁？
是我？是你？是他？
是我们……
一九六六年夏日的池塘
青蛙们穿上绿军装
鼓噪一片喊打声
树上的蝉鸣
杀气腾腾
宫墙烧得滚烫
柏油路融化成墨汁
辽阔的国土成了大字报
“斗”字的那一竖
从黑龙江写到广东
鸦雀把沉重的铅字
抛向天空……
法律失事了
道德坠毁了
正义自由人性
无一幸存
带铜扣的皮带
挟血肉飞舞
滚烫的开水
瞬间把鲜活的人体
冻结成冰！
太多的淤血
使太阳发黑
过分的狂热
让夏天出奇地寒冷
祖国的花朵何时长出毒刺
变成了榛荆？
娇嫩的脸庞被仇恨扭曲
显得格外狰狞！
“千年不遇我逢辰”啊
终于赶上了伟大的革命！
做合格的红色接班人
就要敢打敢拼！
校长老师是敌人
对敌人必须毫不留情！
于是，不仅要“拿起笔做刀枪”了
于是，高扬起带铁钉的椅子橕
……
卞校长的身体在淌血
她的心却在流泪
没有仇恨
只有不解与怜悯
她用目光无言地说
孩子们！
你们中了魔鬼的毒了
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
是谁唆使你们挖出
母亲的心
……
今天，当年的孩子
都已有了儿孙
站满这没有墙壁的大厅
怀念是无声的歌吟
黑暗已被剪裁成
一节节袖箍
佩戴在低垂的左臂
成吨的悔恨
铸成铜像
坐落在大理石般
永久的怀念上
也铸进我们的生命
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我们还欠下了什么？
欠一个真诚的道歉！
欠一个沉重的忏悔！
我们道歉
不光是为了卞校长
我们忏悔
也是为了拯救我们的灵魂！
更是为了世世代代母亲和儿童的
幸福和安宁！
时光飞逝
又过去四十五个冬春
我们成熟了
我们的肩膀已足够坚韧
我们的骨骼已不缺少
钙的成分
我们能够承担起
我们应该承担的责任！
“不是我打的……
“我没有动手……
“我没有打人……”
但是！我们必须忏悔！
我们必须道歉！
因为我们错了！
虽然我们没有动手
但是，对那种极左理论
我们内心认同
兽性同样侵蚀了
我们的灵魂……
对一个人的不公
就是对所有人的不公！
对一个人的不公
就是对所有人的不公！！
对一个人的不公
就是对所有人的不公！！！
母亲！
千年冻土终于融化
泪水流进大地
润物无声
凶恶残暴将被永远埋葬
蓬勃生长的将是
人性、爱与真诚
母亲的雕像站在这里
无论清晨还是黄昏
无论严冬还是阳春
无论风雨如晦
还是丽日白云
无论一九六六
还是二〇一〇
她慈爱的目光
将永远守望在母校的大门
永远守望一代代孩子
是否走出迷惘的森林？
无论你今天怎样
母亲在意的只是
你是否成长为一个
真正的人！
是的！觉醒了的我们
不再受骗
不再作奴隶
不再当工具
不再阉割自己的灵魂
不再作狼孩
不再当红——卫——兵
请记住！今后
无论我们走到哪里
母亲那慈爱的目光
将会永远永远注视着你
渐行渐远的身影
如同当年迎接我们走进校门
泪水洗净的蓝天
是她的明眸
太阳和月亮是她
炯炯的瞳仁
……
2010年9月—2010年12月初稿
2011年1月—2011年3月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