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
作者：田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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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根兄弟
作者：田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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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根兄弟 1931年金铠生于山东淄博，父亲是天津同仁堂的制药工人，他家有兄弟三人，姐妹四个，他总排行第四，上面有大哥和大姐二姐。大哥1937年就离家参加共产党的革命了，最小的弟弟金铿1944年出生的时候，母亲产褥死亡，小弟就由大姐一手拉扯。1946年父亲失业回家后，15岁的金铠就到铁路干苦力和当教师的大姐一道负起养活这一大家子的担子。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姐经常会抱着小弟去淄博的庙里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杳无音讯的大哥平安归来。 1949年全国解放，大哥载誉归来，进了北京。大哥身穿耀眼的军装，一如既往戴着深度眼镜，专程到山东老家看望家人，承诺每月给父亲寄钱，小弟金铿也被接到北京在大哥大嫂身边读书。大哥是华北军区文化部部长，几年后转入地方成了文化部门的领导干部。终于有了依靠，金铠也兴高采烈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1957年全国反右斗争运动后期，金铠因为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被部队清退复原回原籍淄博，分配在一个小工厂。金铠回到淄博后就开始与北京的大哥频频通信，信上写了许多对现实不满的话，内容主要是针对1957年的反右斗争和1958年的大跃进的。大哥每次都把金铠的原信寄回，其上写满了对金铠的逐条批驳。或许，大哥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教育弟弟，只是金铠这个人有着花岗岩一般的脑袋，顽固不化。他们来往信件中的争论逐步升级，最后是大哥扛不住了，他停止了争论，给淄博当地的派出所写了一封信，说金铠的思想落后且反动，要求将金铠送到劳教所进行强制性的改造。 1958年的某一天，当地派出所的干部到厂子找到金铠，说要将他押送劳教的时候，不光是金铠，包括金铠的领导和同事们都感到震惊：在工厂里，金铠不但是复员军人，还具有“北京的哥哥是大干部”之背景，怎么好好的，说劳教就劳教了呢？来人拿出大哥的信和派出所对金铠进行劳教的决定。这样金铠就被送到了一个偏远的矿山——山东白马山铝矾土矿劳教所改造了三年。金铠是这个劳教所唯一没有任何材料和名目的劳改犯，其他人，或是右派、贪污犯、强奸犯、抢劫犯、盗窃犯，或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好歹都有个罪名和材料。三年里，劳教所的领导和监管人员不断讯问金铠的话题只有一个：你究竟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怎么什么材料都没有呢？ 1961年冬，正值三年困难时期，金铠劳教期满走出铝矾土矿，他已被原来的工厂除名。他三十锒铛岁，孑然一身。老父亲在金铠劳教的这三年中，忧伤过度，突发脑溢血去世。他无家可归，河北武清县的四大爷招呼他过去，他朝着武清走，不几天就身无分文，他一路乞讨，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棉裤和一切值钱不值钱的东西一件件卖掉，到了河北武清，四大爷给他新做了一身棉衣棉裤穿上，要他留下，他执意不留，折回济南去看二姐，彼时四大爷和二姐家都不得温饱，二姐劝他留在济南，他要去北京，二姐给他凑足了路费。 1958年以来由于被劳教，他与大哥之间中断了的争论，其结论现在已浮出水面，一路上金铠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终于来到了北京和平里的大哥家，进门，他对大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弟弟金铿的。”第二句话就比较长了：事实胜于雄辩，你只要迈开双脚到下面的乡镇去走一走，就会看到民不聊生，看到一些地方甚至饿殍遍野。大哥还是义正词严地对他进行了一一驳斥，兄弟俩的争论还是不可救药地升级了，最后还是大哥扛不住了，他抓起电话（那时俺们楼就他家有电话哦）要求派出所将金铠带走。 1961年金铠在北京第二次被劳教，地点是在天津的卫南洼劳改农场。他千辛万苦从山东到了北京想见弟弟一面，只呆了三四个小时不仅没见到弟弟，反而又被送劳教了。在卫南洼劳改农场金铠还是没有任何材料和名目，在这个劳改农场有两类人，或者是劳改犯，或者是刑满释放就业人员，没有材料金铠就成不了劳改犯，没有依据可对他作法律判决，而不曾有过劳改犯的名目他也没资格做刑满就业人员，他就那样过一天算一天过一年算一年地在那呆下去了。 1966年文革开始，大哥被打成黑帮走资派。本来依大哥的红色革命历史，1969年他可以顺顺当当地获得解放的，可是大哥却因为曾经指着林彪的画像说“政治小丑”的罪行被揭发出来，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现行反革命分子。1970年，小弟金铿去湖北咸宁干校看大哥的时候，大哥沉痛地对金铿说：“你从小跟着我长大，我都是教育你千万不要走你二哥金铠的路，没想到，最后，反而是我，走了金铠的路！” 1971年8月，大哥戴着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在湖北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突发脑溢血死亡，享年51岁。一张苇席卷起他的躯体，再用三根草绳分段捆着三道箍，像一根木头，遗体被搬上一辆载重车，送到武汉火化。大哥去世仅一个多月的9月13日，那个被大哥评价的林副主席摔死在了外蒙古的温都尔汗。 1982年金铠在天津卫南洼劳改农场服药自杀身亡，享年也是51岁。金铠这一生无儿无女，从未娶妻，恋爱都不曾谈过。小弟金铿将二哥的骨灰葬在了北京密云县的山林里。 2011-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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