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瞎天鹅

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那是多年前六月中的某一天。我正在吃午餐。在北加州三藩市东北湾一个小镇河边的餐厅里。我从玻璃窗看过去，它正伸长脖子望着天空，站立在餐厅和河边之间的空地上。那是一头加拿大的白天鹅。我好想问问它，“春去夏来，为什么只有你还没回加拿大老家？留在这儿只有寂寞与凄凉。”
    看到这头年轻的雌白天鹅时，脑海中竟然没有把它和脆皮烧鹅连想起来，真为自己骄傲。
    这时，有些小孩抛些面包碎过去，它却动也没动。附近的野雁冲过来把面包通通抢了去吃。呵呵，骄傲的天鹅！我童心大动，付过帐，拿了没吃完的半件三明治走了出去。
    我慢慢地向天鹅靠近，在离大概五六尺时，怕惊吓到它，我停下并蹲下来。撕了块面包抛过去。天鹅侧起了头在倾听。“我的天，它是瞎的！怪不得它没去抢食物。 ”我再慢慢地向前移了两步，同时用手轻轻地敲着地面。天鹅听到了地面传来的声音，沿着声音一颠一颠朝我走来。我伸出了手，把那半件三明治往它嘴边递了出去。才两三口，那半件三明就被吃掉了。它引颈向我，一付意犹未尽的样子。
    天鹅有点幸运。虽然眼睛不知为何瞎了, 不能跟其它南下过冬的天鹅大队再飞回家。但小镇河边这个餐厅，每天许多人到那里吃东西。小孩更喜欢拿些面包去喂它。餐厅的侍者每天会抱它去把客人吃剩的食物留一点喂它。瞎天鹅活了下来，但走路免不了摇摇摆摆，一跌一撞，满身白毛常沾了泥。
    再见到瞎天鹅时，那是第二年的夏天了。我又来到小镇河边这个餐厅。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一对漂亮的白天鹅。当小孩抛面包碎过去时，一只天鹅看到了食物，它用嘴轻敲地上，另一只鹅慢慢走了过来把面包捡起来吃。我又惊又喜。惊的是那瞎天鹅还活著。喜的是有一只雄天鹅爱上了她。冬天过后雄天鹅没有跟大队飞走而留下来伴她过日子。
    因为天鹅是终生一夫一妻制的，两年过去了，雄天鹅一直留在那儿伴着它的爱侣, 再没飞回老家。每天雄天鹅在前面带路，用脚轻踏地面告诉那母鹅去绕过那些石头和坑洞。带着它的爱人去游泳和寻找食物。瞎天鹅变胖了，全身变得干干净净。餐厅的客人更多了，每个人都因为要来看这对天鹅而来餐厅吃东西。
    第三次看到瞎天鹅时，是第三年五月的某一天。在电视新闻镜头中。只见它在一个笼子里茫然乱撞和引颈悲鸣。原来雄天鹅被人杀了。那一天，来餐厅用膳的客人突然听到那瞎天鹅在哀鸣，只见她跌跌撞撞到处奔跑，边跑边叫，雄鹅不见了。每个人都奇怪，大家出来寻找。镇很小，几个小时后全镇人都知道了。数百人沿河两岸找，终于在离餐厅不远的河岸边一处地方找到了一堆鹅毛，鹅骨和熄灭了的炭。雄鹅被人杀并且被烧来吃掉了。接着有人报告说昨晚有两个家伙去河边钓鱼，坐了一晚，鱼没钓上。突然看到天鹅夫妇在游泳，于是把鱼钩向天鹅抛去。雄天鹅习惯了人们向它抛食物，看到鱼钩，便一口咬住。鱼钩钩住了它的喉咙，它被鱼线拖到了岸上。母鹅由于是瞎的，看不见，逃过一劫。
    保护野生动物的部门发出通缉令，全镇人帮忙出动去捉拿那两人归案。那两个家伙连夜逃到别州去了。据说如果他们被捕，可能会被判最高两年徒刑。
    最后一次看到这头瞎天鹅时候，是在美国加州一所小动物园的笼子里。基於人道，瞎母鹅无法独立生活，被送来这所小动物园喂养。天鹅似乎已垂垂老已，没精打采的坐在地上，偶尔会抬起头来悲鸣一声。管理员端了食物进来, 它瞧也没瞧一眼，一动也不动，似乎是栋石像。管理员蹲了下来, 用手轻轻地不断拍地，天鹅仿佛活了过来，侧起了头小心听着慢慢站了起来。一颠一颠地朝着声音方向走去。天鹅在管理员面前停了下来，管理员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敲着地面，告诉它食物就在面前，另一只手伶惜地轻抚着天鹅的背。天鹅低下头勉强吃了几口，又一摆一摆地走开。我想起了那首歌：

如果你要离去，
在一个夏日
你不如连阳光也带走，
我现在告诉你，
当你掉头而去，
我渐渐失去生命，
直到下一个再见……

天鹅没精打采的再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它似乎在沉思。不知它是在思念那昨天或怀念往年…… 我心黯然。




			◇ 瞎天鹅作者：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