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班”佚事 作者:任长杰 苏军龙


 

 “农机班”佚事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们正在上初中。垦区各农场中学掀起了一股“轰轰烈烈”学农学、学农机的“热潮”。各学校将农学和农机课程作为初中正课的一门必学科目。这对于好耍贪玩、不愿学习,尤其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学生来说,真是一个太好不过的消息。到连队实习虽然住宿条件差一些,但吃得好心情爽,还能开上拖拉机。

当时农场的连队,农机工是一门让人眼热羡慕甚至是嫉妒的工种。有不少家在场部的毕业生毕业以后,都挖门盗洞脑袋削个尖去连队当农机工驾驶履带或是胶轮拖拉机,要是谁家的子女在连队开上轮式拖拉机,说话比别人气粗,腰肝比别人挺直,那股神气劲比当上个大省长还牛。

学农学虽然是学校设置的正课,有专业教师上课。除了学习“土肥水种密保管工”的“农业八字纲要”以外,作物的种管收、病虫害、水土肥等知识就是主要课程。实习的时候下地锄地、间苗、拿大草什么农活都干。

学农机的在学校学习从轮式、履带式拖拉机的工作原理、传动方式、维修保养、操作技能的理论学习以外。到了实习期间,到连队进行跟车作业,一人跟一个师傅能和一线农机工人一道掌握的机车作业实际操作程序,开上拖拉机又会让旁人另眼看待。

我们班的男女同学都憋着一股劲将学农机的班儿拿下来。由于我们班的一些同学有些“家庭背景”通过“活动”,学校把农机学习放到了我们班。这则消息一宣布,每个人都比过年吃上美味、穿上新衣还兴奋。就这样开始了一次次实习,也以历了一次次危险的里程……


(一)一把舵救下两人命

连队的麦收开始了,我们的农机实习生活也随之开始……

背着行囊乘坐着连队专门派来接送我们这些实习生的轮式拖拉机,我和另一个同学被分到当时的十四连(现新华农场第37作业站)。心中异样的兴奋。到了连队气还没喘匀,就被分到了轮式“东方红——28”车组。我的第一任师傅姓赵,高高的个头、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一个典型的美男子。别看他只有二十五、六岁,可他却有十多年的胶轮车驾齡,他的驾驶技术与那些开二十多年胶轮车的老师傅相比一点也不差。

跟着师傅首先学会了在机车起动和作业前,检查油尺、加注黄油、检查水箱例行公事但每天必不可少等机车保养常识。看着他潇洒自如地踩离合、挂上档、轰油门、起动车,戴着墨镜和白手套的潇洒派头,在我心中真像个大英雄,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检修、保养、除了开车师傅什么活都叫我干,就是不让我摸方向盘。对有十多年驾齡的师傅来说,在外人眼里很是风光,但从他的支言片语当中流露出对这种职业的些许厌倦,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让我开车。

麦收收尾阶段也是我们实习就要结束的时候,农场气象台预报有连阴雨,为了火上抢粮一连好几天黑天白天连轴转,这下师傅有些吃不消了,有时到晒场卸粮的空闲师傅就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这时我心疼地央求师傅:看你都困成啥样了,让我替你开两圈吧。这时师傅才很不情愿地把方向盘交给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叮嘱钉注意安全。我暗暗地背着“精力要集中,双手要把住,油门要踩匀,换档要迅速”等平时师傅教我的驾驶口诀和要领。

平时空车没少在宽阔的麦茬地里教我驾驶技术,让我开着车在麦茬地里狂奔“过瘾”。在小麦地和晒场之间美滋滋地往复几个来回顺顺当当。随着时间的延长,手脚也越来越麻利,胆子也起来越大,速度也起来越快。师傅也就放心地仰在副驾位置上甜甜地睡着了。在跑完第五趟转过胳膊肘子弯驶上一座简易木桥时,由于车速太快心理一慌,不但忘记改变快慢杆(这种胶轮车变速杆有快杆加慢杆),方向盘往左打得太死回不来舵,走上桥面的车头眼看就要向桥下栽去。桥下就是打着漩涡深而湍急的河流,我脑子一片空白,这下完蛋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大手猛地将已经打了死舵的方向盘往右搂了半圈,机车前轮轧着桥边咔咔作响的糟烂圆木驶离了桥面。

过了桥,停下车,师傅吓得面无血色地瘫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也被吓傻了在车轮轧过的地方呆呆地看着河水卷着浪花一阵阵后怕。

回过神来,到桥边查看车辙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拖车的后轮刚好轧在桥的最边缘,舵再少打一点,整个车体掉到桥下后果不堪设想。

在我们到实习地之前,连队领导专门开会,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的轮式拖拉机禁止学员驾驶,如有违反即刻调离农机队伍。

事后好长时间我才想起问师傅:你当时不是睡着了吗?怎么知道有情况呢?师傅半开玩笑地说:干我们司机这行的,睡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是你小毛孩子开车我能睡实着吗。这件死里逃生的真实故事一直在我心中深藏了三十多年,就连父母、兄妹我都没和他们提及过。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对方向盘有一种恐惧,从来不想也不敢去碰它一下……


(二)虎口夺粮险被“虎”吞

七月中旬,正是农场小麦成熟收获的季节。学校组织“农机班”开始支援麦收。和同学们一道带上行李坐在去往连队的“大胶轮”上,头顶着夏日骄阳的灼烤,忘情地欣赏着沿途一行行防风林间被一阵阵热风吹佛的一片接着一片金黄色的麦浪,仿佛进入了一个金色的童话世界……

到达目的地,连队领导都要召开一个小型欢迎会。会上,除了“欢迎”之类的词藻,就是将四、五个学员一一到各个车组,重要的一项内容是安全生产、安全操作专题培训,连队领导每句话都有安全的字眼儿。

连队领导强调最多的就是绝不允许在麦秸垛里休息或睡觉。据说有一年,一青年人由于加班加点疲劳至及,趟在麦秸垛里小憩睡着了,结果发生了运粮车从麦秸垛辗过,小青年被车轧死的惨剧。从此,麦收时,不许在麦秸垛休息或睡觉成为一项制度。

七十年代,麦收时使用的绝大部分还是履带式《东方红》牵引的收割机,个别几个连队有几台前苏联生产的凤毛麟角自走收割机,机电等自动化程度也相当低。

我被分到了牵引收割机上给一位姓吴的师傅当助手。名誉上说是助手,其实就是只能问、只能看,不能摸、不能动。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满脑子“十万个为什么”的年龄,见到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尤其是我对机械特别感兴趣,见到之后总想亲手鼓捣鼓捣。

在收割最后一块麦地时,牵引收割机收割台的滚筒时常被混杂的麦草堵住,机车只好三步一站、五步一停,吴师傅也就不厌其烦地一次次上上下下趴在收割台里清理被堵塞的滚筒。

跟车以来,吴师傅说为了保证收割质量,让丰产的小麦“颗粒归仓”,吴师傅让我跟在车后检查收割机吐出的麦馀中的麦粒是否超过规定的数量。

几十公顷的麦子收得就剩下小几亩时滚筒又被一团团草麦混合物堵住了。吴师傅只好又一次无奈地拉响拖拉机的“警笛”,搂紧刹把,钻进木帆轮下用手抠扒堵塞滚筒麦草团。收割机一停,“检查质量”的“差使”也得叫停,闲瑕无聊的我爬上收割机操作台,照着平时从师傅“偷学”的动作,这捅捅那弄弄,顺手将刹把向前慢慢推去,随着收割机木帆轮的徐徐转动,怠速运转的引擎加上负荷后排气管冒着黑烟憋灭了火。此时,吴师傅唬着脸连喊带骂跳上机车对着正在自我陶醉的我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两脚:你是不是盐吃多了咸(闲)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撒把会要人命!!这时我才醒过神儿来,想起先前的一幕有些后怕。

现在回想起来,多亏自己当时“偷艺”不“精”,要是将先给油门,再推刹把的全部操作程序学会,吴师傅就会被转动的钢制滚筒轻则“咬”掉双手双臂,重则被“虎”吞噬性命。

原来,连队领导对所有师傅为提防我们这些“楞头青”瞎鼓捣发生人身事故,派我们跟车检查质量,采用非常规的预防作法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三)伏翻地险些“翻”进“大酱缸”

在七十年代,各种田间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麦子收割完之后麦茬地几天之后就得进行伏翻,麦地原茬不绝对不允许过冬的。

我们暑期参加实习都是安排在麦收和伏翻地的季节。这样,在学校学习链轨拖拉机工作原理等等纸上谈兵的理论,到连队就是真刀真枪的学习拖拉机驾驶的实际操作和各级保养。

开着《东方红》75拖拉机,在连队一走一过,神气!

到了农田,红色拖拉机与广袤无垠的金黄色麦茬地在蔚蓝天空的衬映下汇成了“万黄丛中一点红”的绝美田园诗画,让一张白纸的我们充满着对未来的希翼与幻想。

收割机上师傅对我们这些娃娃学员态度冷淡,原因是我们的到来不但不能帮他们减轻压力,反而会给他们增加安全上的负担。而上拖拉机参加伏翻地就不同了,师傅让我们参与机车保养,让我们亲手操作机车,有时还放我们“单飞”,使我们不但能学到技术,同时也为师傅减轻负担。

踩离合、换档位、给油门、左右转、压堑沟、犁深度等实际操作技术除了师傅手把手的传授外,有些东西没法教,这就要看你自身的灵性。

时间一长,师傅将车开到地头,停下车、换了位,操纵杆一交,斜靠在副驾位子上伴着拖拉机的隆隆轰鸣声美美地做上“白日梦”,至于地怎么翻、车怎么走全靠你自己了。

生活不总是美的,学习不总是顺的。模仿着师傅的动作踩离合、挂二档、给油门,拖拉机缓缓启动后,按下液压手柄落下犁铲,回头借着车后灯看着犁铲翻过来泛油的黑,心里异样的兴奋。其实,每次接过师傅的操纵杆驾驶着《东方红》75拖拉机都有着不同的感受,就像刚刚入伍的新兵从领导手中接过心爱的钢枪一样,有一利特别的冲动。

一次,连队为了赶翻地进度要求夜班作业翻地。翻了一整天地的我们虽然疲惫不堪,还是毫无怨言地。前半夜师傅开车作业时相安无事,后半夜该翻的地也就剩几个来回了,师傅困乏得实在支持不住了,便和往常一样把机车交给了我,并一如既往地嘱咐我注意安全、看好油压、留意水温等事项便倒在副驾位置睡着了。

那时候拖拉机的照明都是交流电机发电,随着拖拉机引擎转速的高低照明灯忽明忽暗。只好瞪着眼睛生怕走神跑堑。开始精神头还挺足,约莫到了东方露出鱼白肚地也要翻完的时候,我有些支持不住了,虽然两只大眼睛瞪得溜圆,可人已经慢慢进入了梦境。

突然,师傅被拖拉机一阵阵剧烈的颠簸颠醒,他手急眼快地收油门、踩刹车将车停稳跳下去往后一看,拖拉机拖着悬挂犁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堑,已经开到偏离堑沟呈九十度角、几十米开外的田间排水沟的一片塔头墩子处,犁铲上缠绕着厚厚的一层杂草。回头再一看,吓出一身白毛汗,前面十几米处是一片片白花花的野水塘。

师傅用粗大的双手边耸着正在打着酣做着美梦的边喊:出事儿了!醒醒,出大事儿了!!声嘶力竭的叫声使我猛然醒来,透过拖拉机风挡玻璃,着实吓了我一跳,什么时候走到这儿来了。看着师傅瞪着惊恐的双眼,仿佛听见了大气都难以喘匀的心跳:我的小祖宗,要是再往前走十几米,掉进“大酱缸”,人和车连个影都见不着哇!多亏了这些“塔头墩子”。后来听人说,以前曾经有两个人到这片沼泽地里捡拾野鸭蛋陷了进去,连个尸骨都没找着。

师傅费尽周折才把陷进泥潭的拖拉机倒了出来。回到连队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当天晚上,从来不沾酒的我借钱买了小烧和几样小咸菜,叫上师傅和他的几位好友,名誉说是“谢师酒”,其实就是“谢罪酒”,为师傅压惊消气。

我们师徒二人心有灵犀。这段“虎口脱险”、大难不死的经历,在“酒席”上和谁也没透露,任何地点任何人也没再提起,成为藏在我们师徒二人心中永远的秘密……


(四)给“铁牛”看病的“医生”

七十年代,每到天寒地冻的数九天气农场连队的农工们唱完“四季歌”,在屋里“猫冬”的时候,农机工们有的为轮式“铁牛”和链轨式“铁牛”等农业机械进行各种“冬检”等各种检修,有的送到它的所在“医院”修配厂进行“三号”、“四号”保养全面体检看“医生”的时候。

每每到这个时候冷清了大半年的农场修配厂生意就会格外地红火起来,检修车间的“医生”师傅们也就得加班加点地忙活开了。

来到修配厂的各种型号“铁牛”,首先要过检修车间由技术工人组成的技术鉴定小组对“铁牛”进行认真“把脉”和全面“体检”这一关,根据体检结果对“铁牛”进行是否进行“住院”“治疗”和简单“治疗”的最终决定。

之后,“铁牛”就会被“大卸八块”地被肢解成为水箱组、引擎组、后桥组、板金组、轮式组、起动机组、变速箱组和大架子组等若干个单元,分别由有多年“诊治”经验的师傅进行专业诊治。那时的修配厂技术力量雄厚,检修设备较为先进,治好“铁牛”身上一般小来小去的毛病对心灵手巧、技术娴熟的专业“医生”来说实在是“癞蛤蟆吃苍蝇—小菜一碟”。所有零件能修复的尽量修复,破损实在太严重修复不了的才更换新的。

我所在的后桥组共有三个人,组长是姓崔的师傅,性格开朗随和,一米八的大个,遇见不平之事敢管敢说很男人,人送绰号“崔大炮”,在众多的维修师傅中是一位顶尖高手。

崔师傅在家有每顿喝点小酒的嗜好,如果在外“北大荒”六十度,他一个人一顿能撅一瓶半,整桌的人都让他给喝桌子底下,他却跟没事人似的,由此有人又给他起了个别号叫“斤八不为”。崔师傅有个绝活,无论是小汽车、大卡车,还是各型拖拉机,只要是机械的传动部位出了毛病他一到保准手到故障除。

他还有一耳绝技,一台机动车从他面前驶过,侧耳一听如同医生用听诊器给病人看病一样,只要是这台车的发动机、变速箱或后桥有点什么小毛病,他准保给你听出个子午卯酉来,开到修理部打开一看确实就是他所说的毛病。

有几次,有些人对他有这一耳功产生怀疑不大相信,也有些人好信儿和他打赌谁输谁请下饭店,结果每次都是酒足饭饱后对手心服口服地买单。

大崔师傅八小时以外的工余时间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那时候个体修理部还算是凤毛麟角,无论连队的农用机车,还是场部的大车小辆有了毛病出了故障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机车再大的疑难杂症只要是大崔师傅一到场,肯定是手到病除……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机动车的各种各类现代化检测设备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但在当地崔师傅的那手绝活是各种类现代化检测设备无法做到和不能比拟的,不知道“铁牛”“医生”崔师傅的那手绝技是否失传,估计一定能有后来人将它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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