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知青“批林”:“571纪要”让我们欣赏林彪父子 作者:老例搜集


 

知青“批林”:

  “571纪要”让我们欣赏林彪父子

作者:阿城

来源:凤凰网2012年02月10日http://news.ifeng.com/history/zhiqing/articles/detail_2012_02/10/12422009_0.shtml

核心提示:不过,当林立果的《571工程纪要》(“571”是“武装起义”的谐音,恐怕后人不懂,注一下)传达下来的时候,立刻让我们对林氏父子另眼相待,尤其是《纪要》中称“五七干校”和知青下乡是变相劳改,大家都点头.

可以说,八十年代结束于1989年。八十年代早结束了一年。

1976年结束了七十年代,七十年代早结束了四年。

不过,算上1976年后的四年,八十年代有十三年。

七十年代呢,从1966年算起,有十年,所谓十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按decade划分,不准确,不符合。人生不是猪肉,不可以这样一刀一刀按斤切。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对我来说,度日如年。

有一天我在山上一边干活儿一边想,小时候读历史,读来读去都是大事记,大事中人,一生中因为某件大事,被记了下来。可是想想某人的一生,好像也就那么一件大事,那么,没有大事的一天天,怎么过的呢?也是如此度日如年吗?七十年代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间,无穷的精力,反应快捷,快得我自己都跟不上自己,常常要告诫自己,慢一点慢一点,你有的是时间,你什么都没有,但你有的是时间。

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因为田间劳作并不影响思维,尤其是分片包干,简直是山里只有你一个人。天上白云苍狗,地上百草禽兽,风来了,雨来了,又都过去啦。遇到拉肚子的时候,索性脱掉裤子,随时排泄。看看差不多可以收工了,就撕掉腿后已风干了的排泄物,让它们成为蝼蚁的可疑食品。在溪流里洗净全身和农具,下山去。

当时都想什么呢?杂,非常杂,甚至琐碎,难以整理。本来想到什么,结果漫漶无边,直至荒诞。由荒诞又延出一支,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思维是快乐的。

1971年的林彪事件,几乎是当天从境外广播中听到的。这是七十年代最重要的事。毛泽东的神话顷刻崩溃。从1966年“八?一八”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挥手开始,不,从刘少奇提出“毛泽东思想”开始,至此,催眠终止。大家都从床上坐起来,互相看着,震惊中涌出喜不自胜。虽然竹笆草房永远是透气的,但是大家还是往外走,觉得外面空气好一些。

场上有个红点,走过去,是队里支书在蹲着抽烟。我们知道支书也是敌台热爱者,照香港的说法是敌台发烧友。大家都不戳破,逗支书说还不睡觉啊?明天还要出工上山,睡了吧;别心思太重,什么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啊。等等等等,支书一个都不理,只抽烟。

大概一个月后,省上派工作队到县里,召集队一级以上的干部到县里。队长回来后很得意,说咳,早鸡巴就晓得的事,还要鸡巴搞得多紧张,把人围到山上,鸡巴山下民兵围得起来,妹!机头都扳开,乱就扫射,打你个鸡巴透心凉。党中央说了,鸡巴林彪逃跑了。

云南是没得“鸡巴”说不成话。但是只听“鸡巴”就想歪了,它只是语助词。

我们就做惊讶状,啊?林副主席?队长说,没的副主席啦,林彪;啊?往哪儿跑啊?咳,副主席自己有飞机,你们这些小狗日的,哪个不听敌台!还要装不知道!那你在县里也装不知道?咳,我们么,在组织嘛。

这种互相装傻充愣,永远是我们的娱乐之一。不过,当林立果的《571工程纪要》(“571”是“武装起义”的谐音,恐怕后人不懂,注一下)传达下来的时候,立刻让我们对林氏父子另眼相待,尤其是《纪要》中称“五七干校”和知青下乡是变相劳改,大家都点头。《纪要》中对毛的行状刻画,简练准确,符合我们的想象。割江而治,老办法,但还是好办法。隔江对峙,南边恐怕制度上会不同于北边。制度不一样,我们恐怕会好过得多。四川知青和昆明知青都觉得挺高兴,有上海知青担心会在上海打得很厉害:隔么好来,瓦特了,屋里厢嘛……(那么好了,完蛋了,家里头嘛……)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说着说着好像事情马上会发生。

《571工程纪要》是历史文献。它的行文口气是“文革”初起时大学生的语言,不过林立果当时已经被提拔为空军作战部部长,他的文本语言,其实影响至今。我偶然看到刘亚洲先生的文章,也是这样的口气。平心而论,这个《纪要》是一份改革文献,它第一个提出现代化的关键,即,现代化首先是解决极权的问题。百年来中国一直没有完成工业革命,即第一次现代化。苏联好像完成了,还赢了“二战”,所以新中国误会为工业革命并不威胁政权,尤其是工业现代化也并没有阻止德国出现希特勒。周恩来在“九大”提出四个现代化,似乎顺理成章,结果不久就出事了。

当下的所谓后现代,实质是针对第一次现代化,也就是解决了政治极权的工业现代化之后的批判,大致是第二次现代化,即后现代。后现代要解决的是没有政治极权的现代化社会中的各种权力的问题,以前的二级权力现在成了一级权力,商业化,媒体的权力,话语权,等等等等。八十年代出国留学者出去碰到的是第二次现代化,教授们开出的教科书大致都属于第二次现代化内容。他们九十年代归来,可能忘了国内第一次现代化远未完成,而且退到初级阶段了,手中有磨好的洋刀,结果庖丁乱解牛,模糊了两次现代化。我听过不止一个留学生说,你不知道,国外知识已经换代了。这种话,对于国内的人来说,真是压力而又压力,百多年来,中国人一直处在一种希望的压力之中。我还记得八十年代初北大请来美国的詹明信,批判媒体,主要是电视的权力控制。在美国,没错,但八十年代初在中国,全国才有多少电视机啊!有电视机,也只是个政治权力的喉舌啊。

作者简介:原名钟阿城,1949年清明节生于北京。代表作包括中篇小说《棋王》、《树王》和《孩子王》,及杂文集《威尼斯日记》和《常识与通识》等。现居北京。

(本文摘自《历史夹缝中的青春故事:七十年代》 ,北岛、李陀主编,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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