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挽歌
——谨以此文纪念 上山下乡运动43周年
条条锁链锁住了我，
锁不住我唱给你心里的歌，
歌儿有血又有泪，
伴随着你和车轮儿飞…… （引自传唱歌曲《锁链》）
沿着当年的小路，
踏上诀别的山岗，
柳条方绽新绿，
坟头又见花黄。
四十年的风雨守望，
守望千里之外回不去的故乡，
人鬼殊途、咫尺阴阳，
游魂终日徘徊在荒山野岭、异土他乡。
山川河谷依然旧时模样，
苍茫大地浸润着血色残阳，
历史的天空群星璀璨，
哪一颗才是你的灵魂在闪光？
还记得红领巾在我们胸前飞扬，
还记得小船儿推开波浪，
还记得歌声在水面荡漾，
我们与共和国一同成长。
还记得红旗汇聚成海洋，
还记得人们愈来愈疯狂，
还记得文笔被演化为匕首、投枪，
我们被调教成一群嗜血的战狼。
抢班夺权、砸碎神像，
推倒五千年的伦理高墙，
辱没良知、践踏法律，
捧起血淋淋的贡品敬献我们的王。
血红的山河、
血红的残阳，
血红的眼睛、
血红的袖章，
磨牙厉爪，扑向先辈师长，
茹毛饮血，不放过同胞儿郎，
仰天长啸，标榜我们举世无双，
狐假虎威，终日在胜利的废墟上游荡。
还记得一个声音在高处回响：
小将们到了犯错误的时光，
于是爪牙退去、野性不再，
我们又被塑造成一群温驯的羔羊。
牧者的皮鞭在头顶轻轻地摇晃，
我们沉默地走向四方——
黄土高坡、天涯海角，
荒山野岭、沼泽边疆。
风吹草低见牛羊，
曾是多么诗意的景象，
骑马挎枪保边疆，
曾是一代人追求的理想。
踌躇满志我们背起行囊，
表红心我们宣誓在天安门广场，
向往着开拓、戍边、垦荒，
义无反顾地走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两千万颗红心在澎湃激荡，
两千万双眼睛在含泪回望，
汽笛声撕裂了亿万个胸膛，
烟尘遮蔽了生我养我的故土、爹娘。
凝视着人生昏暗的车窗，
掠过一幕幕鲜花与阳光，
列车在飞快的奔驰，
前程愈来愈荒凉……
头一次见到窑洞大炕，
头一次体验无助凄凉，
头一次品味寒冷饥饿，
终于见证了什么叫贫穷、愚昧、肮脏。
白格生生的小手就磨出了茧，
毛葫芦芦的眼窝就泪汪汪，
浓烟滚滚咋就生不着个火，
才吃了几顿儿就断了粮。
煤油灯摇曳着孤寂昏黄，
西北风撕扯着破碎的寒窗，
梦中响起了几声抽泣，
那是又见到了姊妹、高堂。
几声声爆竹、一阵阵馍香，
除夕的夜啊咋就那么漫长，
蜷缩在炕头咀嚼着孤寂，
踮着小脚、捧着海碗、走来了房东大娘……
刀耕火种、肩挑人扛，
人们周而复始地俯仰在贫瘠的土地上，
祖祖辈辈、前赴后继，
人们收获着贫穷、再重新播下希望。
天干气燥、土地龟裂、不见了青黄，
挑尽野菜、捋掉树叶、连树皮也扒光，
吃掉一切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
勒紧裤带、咽下口水、还是要把公粮交上。
就是这么一群饿殍、饥蝗，
为了不再受苦、填饱肚子的前程理想，
用无数的生命和鲜血，
书写了共和国的辉煌篇章。
是他们赶走了日寇、老蒋，
是他们哺育了新中国的快速成长，
是他们的牺牲、我们才挺过了三年饥荒，
他们，才是共和国真正的脊梁。
胜利后他们又回到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默默地耕耘、悄悄地祈望，
用那双善良浑浊的老眼，
渴盼着彻底的翻身解放。
从他们那里我们学到了隐忍、坚强，
从他们那里我们传承了淳朴、善良，
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民族的苦难，
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民族的希望。
我们一起打井、出圈、扬场，
我们一起扶犁、铡草、盖房，
我们在一起挨饿、受冻，
我们一起在大风中嘶吼秦腔。
我们一起播撒出金色的麦浪，
我们一起锄耘着火红的高粱，
我们一起浇灌着玉米的金黄，
我们一起收获着苦乐、希望。
我们把教室里的油灯挑亮，
带领孩子们在烛光中神游、畅想，
我们赤脚踏遍山川河谷，
为村民送医送药、救死扶伤。
我们共同见证了一幕幕激情悲壮，
在危难时刻把生的机会留给对方，
为了实践那伟大的理想，
他们沉重的倒在我们身旁。
草原的荒火、大河的激浪，
坍塌的石崖、沼泽的泥浆。
他们在冰与火中涅槃、升华，
用青春与鲜血谱写出一曲曲红色交响。
丛丛衰草、点点花黄，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相逢总是在梦里啊，
君不见明月夜、短松冈……
梦里又见到了皇城、老墙，
喧嚣中挥舞着板带、管叉、扎枪，
空气中弥漫着腥风血雨，
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里的荒唐。
我们相约在万寿山下昆明湖旁，
我们告别于长街灯下凄清的广场，
执子之手、不忍就去啊，
多希望这场梦永恒绵长。
又闻到了娉婷枝头玉兰的清香，
看蜂儿蝶儿在花间奔忙，
与哥儿几个重聚莫斯科餐厅，
饕餮着黑啤、烤肉、牛尾汤……
老牛瞪着我睡眼惺忪的模样，
眼前是崖坡、枣刺、融融暖阳，
擦去垂挂在嘴边的哈喇子，
裹紧棉袄、吆喝牛群、慢向村庄。
手风琴抑郁惆怅的奏鸣在月光下流淌，
倾诉着伏尔加的哀怨、西伯利亚的荒凉，
我们夜夜昂首苍穹眺望北方，
思念千里之外的亲人、故乡。
我们期待着下课的钟声、离开这广阔的课堂，
再教育的课程是如此的荒悖漫长，
中国不缺这两千万假装的农民，
国家的腾飞更需要知识、精英、栋梁。
我们失去了生存所需的勇气和理想，
我们在沼泽泥潭中缺失了方向，
我们被这个不负责任的社会所遗忘，
像一群远离牧者陷入绝地的迷途羔羊。
唢呐撕扯着我们脆弱的心房，
爆竹炸碎了我们早年的理想，
为了把根扎进这深深的黄土，
一双双麻木的人儿走进了洞房。
无华岁月消磨着我们的意志、理想，
黄土风沙摧残着我们的青春时光，
苍茫中传来一声声天问：
难道我们终将庸碌一生、老死他乡？
我们在油灯下怀疑、探索、彷徨，
哀叹自己的命运、更为祖国的前程忧伤，
为了唤醒民众的那一声声呐喊，
我们中几多先知倒在了祖国的刑场。
我们在黑暗中冥思苦想，
探寻着舛途的坎坷、迷茫，
孤灯长夜中我们苦苦守候，
守候着东方那一抹晨阳。
温都尔汗传来了一声巨响，
阴霾的天空透出一缕霞光，
我们在心中默默的企盼，
企盼祖国母亲早日安康。
春风拂过我们干涩的脸庞，
融化着我们心田的块垒冰凉，
希望的嫩芽蠢蠢而动，
我们开始悄悄整理久违的书箱。
稚嫩的小草在寒风里舞动着一份隐忍、坚强，
躁动的溪水在坚冰下伸展、激荡，
蛰伏一冬的人们脱掉沉重的棉袄，
浑身焕发着坚韧、野性、刚强。
我们窥伺着门开一缝的工厂学堂，
我们记挂着劫后余生的衰老爹娘，
为了爬出这无边的泥淖，
有多少人不吝浊足先登、踩着同伴的肩膀。
从何处始权利和金钱变得如此嚣张？
后门堂而皇之的开在了正门之旁，
泥沙俱下、鸡犬升天，
一条战壕里竟分化出了狼与羊。
回城的大路是如此艰险、漫长，
路上布满了谣言、中伤、明坑、暗桩，
挤而代之、落井下石、暗度陈仓，
把国人的聪明才智无限引申、极力扩张。
在这里也有背叛家庭、权力的音符奏响，
在这里还有考试交白卷的不和谐乐章，
大幕落下之后是苍白单调的灯光，
映照着台上的荒诞、扭曲、变异、癫狂。
宿舍里早已是一片混乱、狼藉、凄凉，
曾经坚强的团队已面临溃败、消亡，
为了回城人们不惜离婚、造病，
不择手段、各显神通、直如万鲫浮江。
登上彼岸后我们几度回首张望，
泥淖中几株已经扎根结果的弱枝在风中踉跄，
眼瞅着群花狂舞、随风而去，
他们只能在风中守望千里之外的故乡。
一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
一场惊天动地的胜利逃亡，
两千万人十年的一场游戏啊，
输赢的筹码只是两亿年的青春时光。
在我们心中屹立着一群铁血铸就的不朽雕像，
他们长眠在他乡异土、大漠洪荒，
棺已盖而论未定啊，
他们是知青？战士？农夫？流氓？
历史掀过了凝滞、沉重的一章，
它记录着人们的反思与成长，
在这部庞大浩繁的巨著里，
却不见我们插队人的只语片章。
我们像怪胎、弃婴般失去了爹娘，
我们肩负着国家使命戍边、垦荒，
十年后我们蹒跚归来，
面对着人们怀疑、诧异、冷漠的目光。
当年村里人嫌我们抢夺了他们的口粮，
现在城里人怨我们抢占了他们的职岗，
我们彷徨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像是被牢牢地钉死在这十字架上。
我们从来都没想过要和谁去算账，
更不敢去请求国家赔偿，
我们只能蜷缩在社会的一隅，
含着屈辱的泪水吮血疗伤。
常思念那依山傍水的小村庄，
那里是埋葬了我们青春的第二故乡，
难忘那纯朴、憨厚的老队长，
一回回梦里又见到了慈祥的房东大娘。
企盼着村里人能赶上好时光，
常把致富的信息与他们共享，
从微薄的低保中拿出一份关爱，
说成个甚也得为娃们建一所学堂。
高天流云驱赶着岁月时光，
我们也已是老气横秋、华发如霜，
虽说是提前被改制下岗，
却始终挺直着我们不屈不挠的脊梁。
常追忆恰同学热血儿郎，
到如今鬼雄豪杰零落四方，
且拽一抹残阳揾英雄泪，
惟愿后来人远离那片沼泽洪荒。
我们在夕阳暖辉中又重聚一堂，
与共和国共享六十二岁华章，
举杯庆幸这再聚首啊，
一杯还酹早亡……
沿着当年的小路，
踏上诀别的山岗，
柳条方绽新绿，
坟头又见花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