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皖:特别年代颂歌 作者:河水搜集


 

 特别年代颂歌

作者:李皖

来源:学习时报(原刊2011年第4期《读书》)

没有人统计过,在1966—1976年中国大陆公开演唱的歌曲中,在歌词中找不到“毛主席”或“毛泽东”这仨字儿的会有多少?很可能,不会超过1%。

歌颂毛主席的红太阳颂歌,是那个年代数量最大、流行面最广的歌曲。当时,全国人民每天要“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连住在广州宾馆的日本外宾也不能例外,宾馆的老员工不时看到日本外宾在吃饭前对着毛主席的画像大喊:“翻身不忘共产党!”有时他们啃着鸡腿也照样高喊:“毛主席万岁!”

劫夫是语录歌的发明者,也是语录歌最大的作曲家。与其他语录歌的生硬拗口不同,劫夫的语录歌,往往能把毛泽东的那种无韵律、无规则的政论文谱得朗朗上口,旋律流畅,非常贴切。当时全国的歌曲创作者,无不佩服劫夫的这一手功夫。

这个《歌唱二小放牛郎》的曲作者,战争年代是西北战地服务团的宣传员,有人统计过他在八年抗战期间的作品,发现八年间发生的重要事情,出现的重要人物,无一不在他的歌曲中。解放后,这个没上过一天音乐学院的人,当上了沈阳音乐学院的首任院长。

1971年秋,“九一三事件”后,劫夫被认为与林彪集团有牵连,从最走红的“革命作曲家”,一落而为“反革命”,他创作的歌也被禁唱。1976年,劫夫在狱中自杀。

1966年12月26日,《人民日报》首次将京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奇袭白虎团》,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和“交响音乐”《沙家浜》并称为八个“革命艺术样板”。

八个样板戏完全按照高大全的公式化、概念化方式创作。主人公统统男鳏女寡,李玉和只有娘和女,杨子荣光棍队里当大哥,阿庆嫂的丈夫去“跑单帮”,李铁梅太小未出嫁……

由于没有其他的文艺作品可供欣赏,八个样板戏成为“文革”期间人民群众仅有的一点精神食粮。

《老三篇》有可能是知青中知名度最高的改词歌曲。它的原词是:“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老三篇,最容易读,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要把老三篇,作为座右铭来学。哪一级,都要学,学了就要用。搞好思想革命化。搞好思想革命化。”

经改词后,唱成了这样:

“苞谷面,不但战士要吃,干部也要吃,苞谷面,最容易吃,真正消化就不容易了。要把苞谷面,作为细粮来吃,哪一级,都要吃,吃了就要拉。支援农业现代化,支援农业现代化。”

唱这些改词歌高度危险,知青们一边在战战兢兢地唱,一边感觉到过瘾、来劲儿。被人听到唱这些歌,不但可能被抓,弄不好还会被当成“反革命案件”被追查、被揪斗甚至掉脑袋。

《南京知青之歌》是最知名的知青歌。此歌采用五声羽调式,通篇弥漫着失落和幻灭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这首歌传到了苏联。

1969年8月,歌曲作者任毅在收音机中听到“苏修”电台在播放这首歌,顿感五雷轰顶。苏方将它处理成男声小合唱,称之“中国知识青年之歌”。任毅跑到公安局自首,没人理他。是祸躲不过,1970年2月,江青、姚文元、张春桥亲自下令设立专案,追查这首“反动歌曲”的来历。任毅被逮捕,判了死刑,经省委负责人开恩,改判十年徒刑。

一位领袖,一个声音,一群群氓。“文革”歌曲给后世留下的,很可能是这样一个印象。

摘录林彪词谱成的《敢于牺牲》:“在需要牺牲的时候,要敢于牺牲,包括牺牲自己在内。完蛋就完蛋。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在武斗时,很鼓动了一些热血青少年去拼命。此歌被俗称为《完蛋歌》。

《红军战士想念毛泽东》,有“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的句子,本来表现的是革命受挫时红军战士对毛泽东的想念之情,但它却成了这样一首歌——宣泄红卫兵、造反派在受到打击或感到压抑时的苦闷情绪,使他们得到精神上的鼓舞。

一位“文革”听众这样描述《远飞的大雁》给他的感受:它那淡淡的忧愁,在那战斗的岁月里,给人无限的遐想。从“文革”到现在,每次想起这首歌,我的脑海里便出现一幅图景:暮色蒙蒙,不大的广场中心,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孤独地旋转着……小小少年,当然是我,托着腮在远处出神地凝望、遐想,仿佛世间烦恼已不再存在。

“文革”是一场浩劫,但它也不是感情的沙漠。它能让巴金听了《东方红》就发抖,让许多老同志一听样板戏就犯心脏病,但也让许多更普通的人,听了其中一些旋律优美的歌,勾起了心底的美好情绪。

只要稍稍探究一下就会发现,广为流行的毛主席颂歌,大量脱胎于各民族民歌,或者出自音乐大家的手笔。《红太阳照边疆》是朝鲜族韵律;《世世代代铭记毛主席的恩情》源于锡伯族古曲;《远飞的大雁》、《北京的金山上》是藏族旋律;《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是蒙古族风味,《万岁,毛主席》、《毛主席的话儿记在我们的心坎里》是维吾尔族曲调……它们之所以广为流传,并不是出于歌词的力量,而是源于音乐的魅力,是民歌力量在畸形年代的延续。不是词,而是曲,是传统,是时间沉淀,是民族和历史的分量,继续在感染着人们。

音乐研究者田青说过一个事:《北京的金山上》的原曲,原本就是颂歌,是藏民赞颂强巴佛的,填上了汉语新词,强巴佛换成毛主席。这就是发生在一首红太阳歌曲背后的隐秘故事。

那些优秀的“文革”歌曲,歌词是皮囊,音乐是灵魂,源远流长,所以记忆长远。

东方歌曲审美中有一种重旋律的倾向。不论什么时代,不管东风西风,实际上,能在群众中广为流行的,从来都是一些曲调优美的抒情歌曲。

在近现代中国文化史上,“文革”是人们记忆中最苦难、最可怕的一段记忆。田青在《老歌》序言中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所有艺术都是感情的凝聚和发散。所有感情的凝聚和发散都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所有打动人心的力量中,最直接、最强烈的恐怕是音乐。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青春。所有的青春都有难忘的记忆。所有难忘的记忆中,最令人动情的恐怕是你心底的那首老歌。

所有的青春都是美丽的,哪怕青春中充满了苦难。

所有的人都有回忆青春的权利,哪怕我们在回忆中纠缠着深刻的羞耻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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