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解放前”·为“1949”重新定义 作者:头晕


 

不知“解放前”

历史文献,多见于皇家、官方及宗教方面,便是县志,也多为记载本县大事,且较笼统概括,民间细节的东西很少。这就有一个问题,历朝历代老百姓怎样生活,似乎不甚了了。汉唐元明不说了,就是“解放前”的百姓生活,除了七老八十亲身经历者外,几个能说得清?我一个朋友生于1949年9月30日,自称“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对“解放前”的事,也如雾里看花,再年轻的一辈,更不用说了。除了文献记载的缺失,“讳言”恐怕也是一个原因。

我们所了解的“解放前”,大抵来自官方宣传。《白毛女》中的杨白劳和喜儿,《红色娘子军》中的吴琼花,《三毛流浪记》中的三毛,《包身工》中的“芦柴棒”,《恶霸地主刘文彩》中的冷月英等等,就是“解放前”劳动人民生活的全部写照,这可以解释中国革命何以发生的原因。但历史文献式的记载,却很少见到。一个普通农民每年大体收入多少钱,吃、穿、住的情况怎样;一个工人月收入如何,子女教育、医疗情况如何;一位小学教师的情况又如何,等等,都不甚清楚;甚至“解放前”的一位处长或一位团长的经济状况如何也不甚了然。比较知道的是大学教授的状况,比如赵大年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他父亲的收入,大约是每月300块大洋,而且说那时两千块大洋就能买一座小四合院;鲁迅文章中也曾写到,他离开教育部以后,一次回部领取歉发的工资,99块大洋,是某月工资的三分之一,“沉甸甸底揣在怀里”,发出“人生不足百,常怀千古忧”的感叹,从中可知,他老人家当时的月薪也在300块大洋左右,可见,那时高级知识分子的生活是相当不错的。“文革”期间,一次召开忆苦大会,一位老贫农站起来说,要说苦,还得说1960年,白薯秧子都吃不上……,话未说完,别人赶快让他坐下了。在这种状况下,后辈人不知“解放前”的生活,也就不足为怪了。

不仅“解放前”,问问现在的年轻人,“三反五反”是什么,“公私合营”是怎么回事,“反右”是怎么搞起来的,乃至“文化大革命”的情况如何,相信多数人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些历史,许多至今仍属“禁区”,不提倡研究,更不许随便发表。历史只在历史之中,不得浮出今天的水面,以免把“和谐之水”搅浑。

前不久,一位学者发表一篇文章,大意是说,掩盖历史,难免会重蹈历史覆辙,只有正视历史,才能摆脱历史的包袱,轻装前进,走出一条真正的光明之路来。本人深表赞同。

                                                                 2008-07-15

 

 为“1949”重新定义

1949年10月1日是中国的大日子,也是世界的。这是六十年之后我们才敢说的话。而在六十年之前的那一天,充其量只是一个大节目的开幕式,就像奥运会的开幕式,再壮观、华美,如果没有中国的51块金牌,没有菲尔普斯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没有博尔特潇洒戏谑的冲刺,甚至刘翔令人叹息的退赛,那就只是一出滑稽的杂耍,引人捧腹,却轻飘飘地没有分量。

余生也晚,能够记得的大事,始自“公私合营”,一家叫作“三益德”的文具用品商店前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的景象,始终是我脑海中关于“私营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的原生态画面。直到1958年,当我把家里的斧头、锤子、铁锨乃至箱子上的“铜活”亲手扔进胡同儿空地上的“小高炉”时,才亲身体会了源自1949的激动。“镇反”“三反五反”“农业合作化”我是稍大以后从报纸上零零星星地知道的。也有相对切近的感知:我一个中学同学,父亲曾是国民党政权的一个什么官儿,“镇反”时被“毙”了。那时人们很忌讳说这种事儿,只是因为同学中流传着这种说法儿,我和他的关系又不错,当我向他求证时,他也就没有回避,说的时候像讲别人的事儿——父亲死时他还太小,毫无印象,也就谈不上感情。“反右”的当时,我直接的感受来自胡同儿里一位不常见的邻居。据说此人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是某部的一个副总工程师。他从不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在胡同儿里站着跟邻居聊天儿,更不会在电线杆子底下下棋、打扑克儿;偶尔见他出门送客,总是与客人讲英语。忽然有一天,看见他穿一件皱皱吧吧的西服,蹲在墙根儿底下抽烟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接连几天总是这样。后来才从邻居嘴里知道他被打成“右派”了。我那时也不知道什么叫“右派”,只是从那位老兄的神态推想,那不是什么好词儿,八成儿是犯了“事儿”了。“三年自然灾害”我倒是有切身体会——经历过的人,谁又能没有呢?后来知道,总共饿死了差不多三千万人,主要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不过实事求是地说,除了缺油少肉常吃窝头外,我并没有怎么挨饿。倒是一个比我大几岁,正在念大学的邻居,得了“浮肿”,为此还休学一年。至于以后的“反右倾”“四清”等等,也只是从报纸上得到的似是而非、懵懵懂懂的印象而已。“文革”是我的“青春期”,当学校宣布停课时,第一个反映是高兴——终于可以不上课了,可以“足玩儿”了。过了“抄家”“打砸抢”后,居然可以“免费旅游”——大串联了,我第一站就跑到广州,又游历了上海、苏州、南京等地,很开心,当然,大字报还是要看的,这不光是革命任务,也挺有意思。稍稍让我触动的是,学校的老师被剔了“阴阳头”,挨打,挂牌儿批斗,校长跳楼自杀,教师们每月工资被减成八块、十块,一个高年级同学使劲抽着自己的嘴巴在台上大叫:我出身地主,我就是“狗仔子”!人们都疯了!我的长大,从“上山下乡”开始,那是196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整整20年,那年我17岁。在寒冷而广漠的“北大荒”,割地、锄草、扛麻袋、打石头、拉沙子、伐木、烧炭、打井……整整9年。这期间,林彪死了,毛泽东去世了,“四人帮”倒台了……庄稼熟了,树叶落了……整整9年。我记得,在后来的几年里,干了一天活儿之后,我常常坐在连队的养鱼池边,默默地看着太阳一点点坠下,心里充满了无边的绝望……我不知道,所有发生的这一切,是不是就是1949年的那个“开幕式”之后,所预先安排好的节目,还是“节目单”后来被人改变了。不管怎么说,从思想性和艺术性的角度讲,这可都不是人们在“开幕式”上所期待的那出好戏。

1978年12年18日,是中国历史上另一个大日子,这一天召开了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从此,中国结束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发展模式,走上了以经济为主导的发展道路,简单而明确地称为“改革开放”。从那时至今,整整30年过去了,今年是纪念改革开放30年的重要年分。30年来,中国发生了30年前无法想象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在经济、文化、社会生活、思想观念乃至政治层面,今天的中国,与30年前相比,几乎已不再是同一个国家。那么,今天的这个样子,是1949年10月1日的开幕式所预先设定的节目吗?我宁可相信,这是经过修改后的节目单,是经过比较,觉得“西洋歌剧”中也有不少中国民族歌舞所不具有的优点,于是“洋为中用”,在本土基调上,加入一些西方因素,成为有“中国特色的XXXX”。这个前缀用得果然好,解决了许多难以明确定义的问题,在“摸着石头过河”时,总能比较准确地摸到石头,使得“过河”比较顺利。简单地说,现在中国的节目是“边演边看,边看边改”。这使演出效果更为理想,这似乎也赋予了1949年的开幕式更多的合法性和更为重要的意义,就像更多的金牌和更多的世界纪录之于奥运开幕式一般。

在上数第二行中,我用了一个“似乎”,我的疑问是,1978年12月18日是否是1949年10月1日的开幕式之后的一个节目,抑或其本身就是另一个开幕式。我倾向于后者,至少,那是完全颠覆了预定节目的另一场演出,即便不需要重新购票。而已经购票入场并参与过前面演出的人们,会觉得改变了的节目,比之前的更有味道,更值得参与其中,而不仅仅当一个看客。尽管节目的新任导演会说,我们的节目是从1949年开始的,人们也不会太多地与之计较。即便导演们不愿意放弃原有的节目名称,这个节目也已经具有了新的含义。

中国的大戏还在继续,节目单也许还会改变;随着每一次改变,1949都将被赋予新的意义。

                                                                 2008-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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