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潮中的一滴】连载九:叹息·向阳花·参加婚礼·夏秋冬 作者:若水


 

【大潮中的一滴】连载九:

第八十二节  叹息(上)

975年是一营直发生不幸事件最多的一年。

春天,一营直一位老职工的女孩儿死了,死于狂犬病。这位老职工生了七个孩子,其中六个都是秃小子,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全家都特别喜欢她。她在一营直学校上小学二年级。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甜甜的,说出话来就像微风拨动了一串风铃一样好听。听话、学习好,还能歌善舞,学校的老师们都非常喜欢她,连柳若冰都注意到二年级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她戴着鲜艳的红领巾,见着柳若冰会停下来行个队礼,用她那清脆甜美的声音说声"柳老师好"。她的问候让当老师的柳若冰从心底里涌出一份感动,暗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辜负"老师"这个光荣称号。

就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死了。死于狂犬病。

农场,各家各户都养狗,他们家也养了一条狗。那条狗不大,白色的,卷卷毛,是条宠物狗。养大狗,他们家怕吓着她。一天,这个小女孩儿抱着那只狗玩。那狗突然咬了那小女孩儿手臂一口。那只狗平时挺乖的,从来不咬人,今天这是怎么啦?那只狗把小女孩儿的手臂咬破了,流出血来。小女孩儿把狗扔在地上,哭着去找妈妈。她妈妈说,没事儿,没事儿,我给你擦点儿红药水,一会儿就不疼了。农村的孩子,没那么娇气,冲冲伤口,抹点儿红药水,也没太在意。狂犬病有潜伏期,一个月内,这个孩子没什么异常。后来,她突然说不好受,送到团部医院,被确诊为狂犬病。她的班主任老师和同班同学到医院去看她,她在病床上惊恐万状地尖叫:"把窗帘拉上,把窗帘拉上,我怕!谁说要喝水?我求求你们啦,别说水,我怕水,我怕!"她歇斯底里地在病房叫喊着,见着这帮同学和老师就好像见着了鬼。她的同学和老师见到这种惨状,泪如泉涌,又不能在病房大声哭泣,只得匆匆作别。她痛苦地折腾了三天,后来,安静下来了。她死了。得知她的死讯,她妈妈哭昏过去了。

这真让人扼腕叹息。

这年夏天,一营营部那个水库里淹死了一名上海男知青。

一营有一位连长家中要办喜事,经营里同意,拿大网子到水库去捕鱼。他们连里有几个男知青去帮忙。下网,收网。鱼儿们知道等待它们的是什么命运,着急忙慌地往网外蹦。这时候,一位男知青下水了,正是这位上海男知青。他很快就游到了网边,抓住了两条从网中跳出来的鱼,挂在自己的腰上--他腰中系着一根绳子,上面挂着两个鱼钩--准备往回游,这时,他突然喊了一声:"我不行了,快伸把手,救救我!"只见他的头在水面上起伏了两下,就没影了。此时,水中离他最近的知青和他的距离不会超过五米,谁也没伸手,也没人赶紧扑腾两下过去救他。为什么没人伸手呢?是粹不及防都没反应过来呢还是怕一块儿沉下去?不知道。当时是上午11点多钟,学校的男孩子们下了上午课,都围到水库边去看。学校男老师,包括柳若冰也去了。一开始这些人还抱有希望:他是去的这几个人中水性最好的一个,应该没事的,也许他一会儿就能上来。可是,他再也没有露头。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有的说:"这个连的人怎么这样,见死不救!"有的说:"这个上海人就会拍领导马屁,大伙儿都恨他。这回没他,他非要跟着来,非要在领导面前显摆显摆,落个一条两条鱼有什么要紧,用得着赶尽杀绝嘛,你看他猴急那样,他又以为,为领导立功的机会来了。"有的说:"你怎么这么说人家?不厚道。"有的说:"他倒霉就倒霉在那两条大白鲢身上了。那一条鱼,有二斤吧。鱼在水里,劲儿最大,可能是那两条鱼一甩尾巴,把他打晕了。"有的说:"人家鱼都从网里跳出来了,你就放它一条生路吧。动个恶念,都不得了,你还去做恶事,漏网之鱼你都不放过,还不得遭报应。"有的说:"他就该着这么死。他前世欠着人家一条命。"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男老师们都到水库边上去轰男学生:"该上下午课了!"下午放学后,柳若冰和男老师们又到水库边上去看。营里也知道了,组织人力打捞。一开始用大网子,不行。后来营里让铁匠打了十来个大铁钩子。拉一根大绳子,绳子上拴上十来根铁丝,铁丝底下挂上这些大铁钩子,两边有人拽着绳子,跟拉网似的从这头拉到那头,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日头偏西了,人才勾上来。那个死亡的上海知青手臂和脚都是弯曲的,保持着一个踩水的姿势。脸上眼睛上嘴上都糊满了泥。

把这个男青年的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他的腰上依然束着绳子,没见有两条鱼。

连里把这个噩耗通知了家属。反复谈,最后依了人家家属的意见,这位上海男知青被追认为烈士。

 

第八十三节 叹息(下)

那一年秋天,鲁大海去世了。

鲁大海是个好人。他虽然工作方法有些简单粗暴,但他是个正直的人,他不整人,而且,他讨厌整人。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年月里,就他这一条,不知避免了多少知青被打成"反革命",其中也包括柳若冰。他的正直,堵了那些"贾革命"们靠整人往上爬的路,也教知青们懂得了不要做卑鄙小人。

鲁大海在营部见到柳若冰时说欢迎柳若冰到他家去作客,柳若冰到一营一年了也没去。一者,柳若冰觉得时间有的是,不忙;二者,鲁长海家里经常宾朋满座--他们家离一营直学校教师宿舍不远,从教师宿舍看过去,可以看见他家亮着灯,满屋子都是人,柳若冰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一来二去,就耽搁了。鲁大海走得很急,终归没能和柳若冰单独好好聊聊。

鲁大海一心抓生产,从没说过什么豪言壮语,可他是切切实实地把他的一生献给了人民,献给了北大荒。

鲁大海走得早点儿了,才50出头。他留下了一儿一女。他的女儿在柳若冰班里,是个稳重俊秀的好姑娘。他的儿子还小,才上初一。要是能等儿子长大,把工作给安排好了,再帮助他成了家就好了。可是,他等不及了,他就这样匆匆告别了人世。

鲁大海走后,他们家就门可罗雀了。上级又任命了新的营长。新营长家里又宾朋满座了。这时,到鲁大海遗孀--柳若冰管她叫鲁婶--家作客的就只有一营直学校的老师们了。柳若冰和一营直学校的老师们不约而同地时常到鲁婶家去作客,跟她说说学校里发生的事儿,有时陪她聊聊闲天。鲁婶有时候会跟柳若冰提到29连。有的事儿,很可能是鲁大海想问柳若冰的。可惜了。柳若冰不由得一声叹息。

那一年冬。先是一名知青女教师让开水烫着了,再是柳若冰差点儿死了,三是四年一班后来的五年一班那个可爱的小班长童欣死了。那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冬天。

让开水烫着的女教师是位上海女知青,姓龚。怎么烫着的?搁在被窝里的暖水袋破裂,热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赶紧撩开被,跳将起来,已经来不及了,热水把她大腿给烫着了。赶紧治啊。没错,女老师们赶紧去找唐运来。唐运来赶紧找老职工弄到獾油。女教师们赶紧给龚老师的大腿抹上了獾油。

这个龚老师,暖水袋这么旧了,怎么不早点儿换个新的?主要是因为暖水袋不好买。营部没有。团部没有。克山县没有。就是大上海吧,也不好买,得碰着碰,或者烦人托窍。这不是托了人了吗,说暂时没货,得听信儿。信儿还没听着,却听见了龚老师一声惨叫。

男老师们没去看看人家吗?男老师们倒是讨论过这个问题。柳若冰说:"咱是不是该去看看龚老师?"谭天浩说:"人家正晾着大腿呢,咱们怎么看?"

柳若冰差点儿死了是差点儿让煤气熏死。

柳若冰不是和教体育的李宝发两个人住校长室吗?他们睡的是木板床,不是炕,那冬天不是够戗吗?屋里有炉子吗?有一个炉子。烧什么?烧煤。晚上封炉子吗?封。那不是够冷的?外面零下37-38度呢。是够冷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柳若冰想了两个办法。其一,加长烟囱。他们把床垫高一块,烟囱先从两个木板床下过,然后再上烟道,这不就相当于炕了嘛。而且那个烟囱够粗,直径相当于一般家用烟囱的两倍。其二,晚上别封太死,半夜里起来捅开烧会儿,提高点儿室内温度。屋里半夜里捅炉子,暴土扬长,不是够脏的吗?是够脏的。有一天早晨起来,柳若冰问李宝发:"我被呢?"李宝发说:"被不在你身上盖着吗?"柳若冰说:"我说的是我那床绿被。"李宝发乐了,说:"你身上盖的不就是绿被吗?"柳若冰说:"哪呀,这不是灰被吗?"李宝发说:"你再仔细瞧瞧。"柳若冰把落在被上的厚厚一层灰扒拉扒拉,才发现原来这床被就是他那床绿被。你说可乐不可乐?炉子是什么炉子?是砖砌的炉子。怎么会煤气中毒?问题就出在这个炉子上了。那天,柳若冰发现炉子和烟囱衔接处掉了块泥,透气,他一懒,心想,明天再修补吧,就没和块儿泥把漏洞补上。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忽,差点儿要了他跟李宝发两人的命。睡到半夜,柳若冰觉得头疼,他起来吃了一片去疼片,不管事儿,呆了一会儿,他又起来吃了一片,还是头疼得厉害,柳若冰以为自己是感冒了,他想,第二天得赶紧去医务室看病。第二天早起,柳若冰叫李宝发起床,李宝发也不言语,还在那儿睡,要在平时,李宝发起得挺早的,这是怎么啦?柳若冰扒拉扒拉他,李宝发一个翻身,从床上滚落到地上,二目紧闭,口吐白沫,柳若冰吓坏了,正巧谭天浩那天来得早,他说:"宝发这是煤气中毒啦"。谭天浩和柳若冰两个人一个人抬头一个人抬脚,把李宝发弄到校长室外面,让他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好半天,李宝发才睁开眼。你看多悬!

童欣死是让他弟弟给打死的。他弟弟多大?九岁,上小学三年级。他弟弟拿什么把童欣打死的?猎枪。他弟弟为什么要拿猎枪打死他哥哥?这还得从他们的爸爸老童说起。

老童特喜好打猎。前十几年北大荒荒凉,一到冬天农闲的时候,老童就背着他那杆双筒猎枪出去,每次都不空手回来,最少打两三只野兔,他还打着过黄鼠狼、狐狸、傻狍子,他那顶狐皮帽就是用他的战利品的皮吊的。他铺的那张狍子皮褥子,也是用他的战利品的皮做的。他从没有失过手。后来北大荒人越来越多,又来了不少知青,几乎见不到野兽的踪影了。他打猎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这年冬天,他背着他那心爱的双筒猎枪出去转转,没想到竟让他碰到一只黄鼠狼,没想到自己的枪法还是那么准,只一枪就要了那只黄鼠狼的命。他兴冲冲地把他的猎物捡回来。他把死黄鼠狼栓在枪筒上,背着枪,高兴地哼着二人转往家走。此时,他把他的枪中还剩下一颗子弹没有击发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老童回到家已是中午时分。他顾不上吃饭,把那支双筒猎枪往墙上一挂,就拎着那死黄鼠狼出去了。他老蒯(老婆)喊他:"该吃饭啦,还出去?"他说:"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吃中午饭他也没有回来,不知跑哪儿得瑟去了。他老蒯伺候两个儿子吃完中午饭,在外面灶间里收拾碗筷。两个儿子--上五年级的童欣和他的上三年级弟弟--在里屋休息。童欣上了一上午课,有点儿累了,就靠在床上的被卧卷上休息,歇着歇着,就迷瞪着了。他那上三年级的弟弟看见墙上挂着一支锃光瓦亮的双筒猎枪,很好奇。他搬来一把凳子,踩着凳子把那把双筒猎枪从墙上取了下来。他把那把双筒猎枪拿在手里,端平,瞄瞄这儿,瞄瞄那儿,嘴里不停地发出"砰、砰"的枪击声。一会儿,他把枪口对准了正躺在炕上睡觉的童欣,大声命令他哥哥:"不许动,举起手来!"童欣睁开眼一看,那冷森森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急得他大声喊:"别对着我,你……"大概他是想喊"你快把枪放下"的,没等他喊出后面的话,他的弟弟已经扣动了扳机。双筒猎枪里还剩下最后一颗子弹,那颗子弹击中了童欣的心脏。童欣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永远地离开了人间。

他们的妈妈从外屋听见枪声,赶紧跑进里屋来,一看自己的小儿子端着枪愣着,再一看自己的大儿子胸前一片红,已经断了气。她一头就栽倒了。

老童听着信儿赶回家,一看这惨状,当时就掣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他用头使劲儿撞击着墙,失声痛哭道:"这都是我做的孽呀……要死就让我去死吧………"悲怆的哭喊声震动了整个一营营区。

童欣班的同学涌到童心家。看到这惨绝人寰一幕的孩子们放声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女孩子们哭得直不起腰来,瘫倒一片。他们的班主任老师--那个喜怒不外露,看上去有点儿冷漠的辛老师号啕大哭,晕倒在地。柳若冰听到这个信儿,泪如泉涌。他实在太喜欢那个男孩子了。

 

第八十四节 向阳花

1975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插队的是向阳花,我们兵团的是苦菜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插队的除了上大学以外,有的参了军,有的招了工,陆陆续续有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返城了,就像向阳花一样,未来充满光明和希望。兵团战士呢,除了上大学以外,参军、招工都没有可能,命像苦菜花一样苦。

柳若冰的妹妹柳若露1969年下乡到河北省唐山地区滦南县的一个小村庄里。和柳若露一起分到这个村的一共有4男8女共12名同学。到1975年初,柳若露到这个小村庄里插队已经六年了。

这12名天津知青被分到东风公社龙王庄大队第一生产队。这个队里种植玉米、高粱、小麦、水稻、花生、棉花,简直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只是地少人多,柴禾十分金贵。比如当地人会对知识青年指指点点:"这么懒,脚底下有这么大玉米根也不知捡起来,还迈过去了。"而他们,连看见地上有一根草棍儿也一定要弯腰捡起来的。

第一生产队一个工10分一般年景可以合五角到六角钱,大丰收年,甚至可以合八角钱。知识青年干好了,一年除了粮食,可以分到二十几元钱。没有食用油。

住,知青们分散住在老乡家里。穿,他们穿着朴素的打着补丁的衣服。老乡们一看你们大城市来的,穿的还不如我们呐。老乡们不穿带补丁的衣服。当地产棉花,老乡们自己纺纱织布。当地姑娘们穿的虽然是粗布衣服,但是没有补丁。就一样,她们觉着城里的这帮姑娘有点儿奇怪,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要洗一回头,而当地大姑娘,成年累月也不洗一次头,凑在一块儿,我给你择虱子,你给我择虱子。

当地农民按人头算,每人每天可以分到带皮儿的粮食七两。大人肯定不够吃,小孩儿可能吃不了,当地人就使劲生娃,好多占一份粮食定量。当地对知识青年特殊照顾,每人每月可分到带皮的粮食39斤,合着一天一斤三两。当地农民当然不满意,这些粮食是知识青年从他们嘴里夺走的。不过既然是毛主席号召,农民也就不再说啥,好在知青人数不是很多。

这些插队知青慢慢地在"再教育"中变得聪明起来了,他们知道用省下来的粮食去换点儿油。有了油了,他们炸果子吃。油吃没了,他们和当地老乡一样,来点儿大酱凑合。他们集体养了一头猪。猪养大了,杀了,几个人没人舍得吃一块猪肉,而是把猪肉都卖了,一人分二十几元钱,好当回家的路费。

柳若冰、柳若露、柳若雾的大姐柳若月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她大学毕业以后,被分配到陕西省宝鸡县(虢镇)陕西省机床厂。他们班,出身好的同学都留在天津市了,出身资本家的,统统被赶到外地去了。虽然虢镇那个地方物资匮乏、供应紧张,但那毕竟是个国营工厂。而自己的两个弟弟在东北边疆,一个妹妹在河北省插队,他们可怎么办呐。

1975年初的一天,柳若月听他们科室的一位同事说,她的大学同学在冶金部,冶金部正在组建一个地质队,这个地质队正打算在河北省招工,而这位大学同学正负责这项工作。柳若月就追着人家问在河北省哪个地区招工,那位同事说在唐山地区。柳若露不是正好在唐山地区嘛。柳若月求她同事跟她同学说说,这次招工无论如何也要把柳若露招上来。她的同事说行,我给他写封信,具体的,还得你跟他谈。柳若月那阵女儿才一岁多,她跟厂里请了假,抱着女儿就上了火车。柳若月赶到了天津。正好柳若冰回家探亲也在天津。柳若月把孩子交给柳若冰带,忙着找冶金部地质队接洽。那个地质队的大本营设在河北省三河县。三河县在北京的正东,和北京市就隔着一条河,西距天安门58公里。三河就三河,离天津近一步是一步,毕竟是国营单位。柳若月跟人家谈了柳若露的情况,留下了柳若露插队的详细地址。人家答应,有上那块儿招工的就把柳若露招上来,不过,得和柳若露插队的地方打好招呼,别到时候人家不放。

柳若月匆匆赶回了天津跟柳若冰说:"我的假期已经到了,厂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我,你去趟滦南县行不行?"柳若冰说:"怎么不行?你回厂吧,我这就去趟若露那里。"柳若冰在天津买了些烟酒糖点心什么的装在手提包里,匆匆赶往滦南县。

柳若冰到滦南县东风公社龙王庄村的时候正是傍晚,一轮红日正在缓缓西沉,落日余辉把大地上的一切镀上了一层美丽的金色。滦河的一条支流从那个小村庄前静静地流过。河上有一座弯弯的小桥,过了小桥,就是那个炊烟袅袅的村庄。柳若冰问一个村妇:"这是龙王庄吗?"那位村妇用好听的唐山话答:"是。这是龙庄。"她说那个"龙"子的时候拖长了音,拐了好几个弯,让人觉得似乎真有那么一条或者几条卧龙盘踞在村中。

柳若露见到他的哥哥柳若冰,非常高兴。柳若冰把他从天津带去的恒大烟分给几个男知青。柳若露和村里的知青们张罗着给柳若冰包羊肉饺子接风洗尘。一位女知青小声对柳若露说:"咱就剩这点儿油啦。"一位男知青大声说:"把油都倒里。"那位女生说:"那明天咱吃什么?"那位男生说:"明天?明天再说明天。"柳若冰跟柳若露商量,咱们什么时候去见村里的领导?见哪一位?谁在村里主事儿?

柳若露说:"今天晚上咱就行动,上大队书记家,他主事儿。"到大队书记家,递上礼物,刚要说明来意,打外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中年妇女,她披头散发,裂着怀,露着奶子,一进门就哭天抹泪地对书记说:"你看看他给我打的,我活不了啦……"说着,她把她那对奶子举到书记面前让书记看:"你看他给我打的红印子,你看,你看。"书记皱了皱眉,尴尬地冲柳若冰笑笑,冲那个女人不耐烦地说:"你这是干啥,你没看见这里有客人嘛。你先出去。"等那女人走了以后,柳若冰抓紧时间说明来意,先诉了一段苦,说柳若露没有亲生母亲是如何可怜--当然,他也不会胡说,他并没有把他们的继母描写成狠心的人,实际上,继母对柳若露也还不错--他主要想引起书记对柳若露的同情,然后说如果有招工的机会请村里一定放行。

书记听了柳若冰的一番话后很爽快地答应说,如果柳若露能办走,村里绝不拦着。

1975年4月的一天,柳若冰接到了柳若露的来信。信中说,她已经在三河的地质队大本营上班,在供销科。柳若冰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一遍又一边地看着那封简短的信,那拿信纸的手甚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晚饭后,在语文教研室里,毕雪莲看出柳若冰那种不同往常的样子,备课也备不下去了,也顾不上和她闲聊了,在屋里走来走去,简直是欣喜若狂。

毕雪莲说:"有什么高兴事儿啊?能不能告诉我?"柳若冰把他妹妹柳若露的来信递给毕雪莲。毕雪莲看完信也高兴得不得了,说:"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柳若冰说:"我得写点儿东西。"柳若冰写了四句诗,递给毕雪莲。毕雪莲把它大声地朗诵了出来:

忽闻三河传佳音,漫卷诗书喜欲狂。钱塘江潮世罕见,泪花四溅湿衣裳。

 

第八十五节 参加婚礼

1975年春的一个周日,柳若冰参加了一次婚礼。

要结婚的这一对儿,男方是一营下面一个连队的一名当地教师,和一营直学校的这些老师开会的时候见过面。他有时到一营营部来办事儿,会到一营营直学校来坐坐,大家就算认识,但都没有深交。人家要结婚了,给一营直学校的老师们送来了信儿,请大家去参加婚礼。同行结婚,真为他高兴,大伙儿凑了点儿份子钱,每人二元。出这点儿钱,就是略表寸心,谁也不会去参加人家婚礼的,没想到人家实心实意地派出一辆大解放来接一营直学校这帮老师,这不去都不行啦,让人家空车回去?这不成了不给人面子嘛。去就去吧,就是才随了人家二元钱,还不够饭钱呐,真不好意思。人家说了,请大家捧捧场,你们是营直属学校的老师,你们能去,太让人高兴了,平时请都请不到。那就去吧。正赶上周日,一营直学校的老师倾巢出动。女教师说:"等一会儿,我回去换件衣服。"男教师开玩笑说:"就你们女同志麻烦,现上轿现扎耳朵眼?"一帮人在唐运来的带领下爬上了解放牌货车。上车的男老师有唐运来、谭天浩、柳若冰、李宝发。上车的女老师有牛慧娇、陆小雅、毕雪莲、龚老师、辛老师,还有博文中没提到姓名的男女青年教师共16人,大伙儿那个高兴劲儿,好像要去野餐。一营直学校的领导们呐?人家没专请一营直学校的校长和指导员,校长和指导坐这种车去,栽面儿,校长和指导员就没去。柳若冰不嫌栽面儿,自己连煤车上面都坐过,甭提这干净宽敞的空解放了。柳若冰主要是想见识见识当地的民俗。江涛呢?人家已经荣升为一营的副教导员,人家有专车接营里的几位领导,当然不会坐这种敞蓬车去。

车到了人家连队,都看见新房了,那就快停车吧,该下车了。不,车没停,围着那新房绕圈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就好像飞机在盘旋。这是干什么?不知道,据说是不走回头路,也有的说是别把邪气带进去。转到第三圈时村里有一个大坑,那司机也没看见,车一趔趄,差一点儿把这一车人扣到坑里,好嘛,差点儿喜事丧事一块儿办。车上的女教师一片惊呼。李宝发笑道:"喝杯喜酒容易嘛,差点儿把小命给搭上。"解放车刚停下,就过来一位迎宾大爷。迎宾大爷说:"几位老师请这边走。"边说,边引领着这帮老师往村西北方向走去,走到最后边一排房的最角上的一个土坯房跟前站住了,热情地说:"几位老师先进屋里歇歇。"然后他又说:"哪位是唐老师?请跟我来。"唐运来教过新郎倌,他当然明白迎宾大爷的意思。他说:"我就不跟着过去了,我就在这儿吧,蛮好。"柳若冰当然希望唐老师别走,他要再一走,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村里人了。

没呆多久,也不知道怎么典的礼,就开饭了。酒端上来了。大海碗。多大?看见过座山雕用的海碗了吗?就那么大。碗里是满满一下子酒。炕上一桌,地上一桌,两桌。由两位村里人做陪客。村里人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吃好,喝好。"两个陪客的反复只说这一句话,好象录音机提前只录了这么一句。这句话,后来让本山大叔搬上了舞台。你道这二位村里的陪客为哈只说这一句?唐运来笑了。他说:"一定是主家提前嘱咐好了。宁愿少说,不能说错。前两个月,也是这个村办喜事,请一位能说会道的陪娘家妾(三声,读作'且',客人的意思),那位陪妾的说:'平时大家伙儿也吃不着什么硬的,今天就放开了解解谗,来来,大伙儿动筷,喝酒。'人家娘家妾一听就不乐意了,合着我们什么都没见过,大老远的跑你们这儿解谗来了?一气之下,人家把桌子给掀了,闹得不亦乐乎。打这回起,村里人都学机灵了。"上菜。上的什么菜?拌青萝卜丝,拌土豆丝,拌胡萝卜丝,猪肉炖粉条--光见粉条子,没两片猪肉,还有点儿什么菜,柳若冰忘记了,反正不会比以上四碟菜高级。要不柳若冰也不会记不住。一共六个菜。陪客的还一个劲儿地客气:"吃好,喝好。"吃什么吃,你要把那两片猪肉夹走,就光剩下粉条子了。女教师们一筷子也没动。柳若冰抿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他面前的青萝卜丝,你别说,萝卜丝里搁了点儿白糖、又搁了点儿醋精,还挺好吃。那个青萝卜丝切得那个细呀,刀工堪称一绝。牛慧娇对几位男老师说:"你们几位喝呀。"李宝发说:"你寻思这是水那,这是酒。喝得了嘛。"老师们都盼着早点儿结束酒席,早点儿回学校好找补找补。

人家也没来请看看新房,连新娘子长的嘛样儿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段儿相声说到根据随礼的钱多少,有的可以拉拉新娘的手,有的还可以包一包爆米花走,绝对有生活基础。

回到一营直学校。李宝发笑道:"这喜酒喝的。这是名副其实地去喝'酒'去了。"柳若冰笑道:"两元钱,你还想吃什么?还想吃红烧肉、蘑菇炖小鸡?就这样,光酒钱,再加上汽车接送,借地方还人情,人家就得赔。"谭天浩说:"不行,哪天他到一营直学校来,得把他按住了,让他单请咱们一顿。"后来知道,这回办喜事,共摆了40桌。和一营直学校老师们同等待遇的不在少数。

那位老师,后来好象就没再到一营直学校来,也许人家来了,柳若冰、谭天浩和李宝发没碰到人家。大家都忙。

 

第八十六节 夏秋冬(上)

1975年夏。

六一儿童节到了,学校里组织演出。孩子们演出了精彩的文艺节目。

老师们负责伴奏。教音乐的是一位上海男老师,他的手风琴拉得极好。唐运来二胡、京胡拉得极好。可是,作为一个伴奏小乐队,不能就是一把二胡加一个手风琴吧,老师们会点儿啥的都登台凑数去啦。李宝发会吹笛子。好,算一个。牛慧娇会敲扬琴,好好,算一个。柳若冰,你会点儿哈?我会把琴弦拨拉响。好好,给你一把月琴,你好好练练,回头咱合合,下礼拜登台演出。谭天浩你会什么?我嘛也不会。敲木鱼你总会吧?给你一个木鱼,好好练练。敲木鱼还用得着练?不练就不练,合练的时候算你一个,别把点儿敲乱了就行。

小孩儿们登台演出了。独唱、合唱、朗诵、舞蹈、三句半,个个精彩。台下掌声不断。老师、家长、孩子们个个绽开了笑脸。伴奏的老师们特卖力气,特别是柳若冰,使劲拨拉着月琴上的那几根弦。只听那悠扬的歌声和乐声在学校大礼堂里回荡: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革命重担挑肩上,党的教导记心头,党的教导记心头。……………

1975年秋。

北大荒的气候特点是秋季短。秋天一到,温度会急剧下降,有时候气温会一下子下降十几度。一过十一,下第一场雪,这场雪就整个冬天不化了。这时候就必须赶紧穿上厚重的棉衣棉裤,一穿穿一冬,否则,你的膝盖就会冻得生疼。

五营29连正在收土豆。

农场收土豆是拖拉机在前面翻,人在后面捡,装麻袋,回头有车来拉。

冷空气来了,突然降温十几度,祁丝佳和上海女知青们还都穿着单衣,在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又不能回宿舍取衣,老职工有人送衣服,而祁丝佳只能干遭罪,无奈,只得披着麻袋御寒。这时有一群大雁南飞,她抬头一看,禁不住失声痛哭,候鸟都能自由地冬去春来,而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乡。

掰苞米就更遭罪了。干枯的苞米叶剌得手上一条条血印,晚上六、七点钟回连洗手时,手像刀割一样疼,疼得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今年雪下得早,苞米上挂着冰霜覆盖着雪,一天十几个小时干下来,手冻得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了。这样,一干就得半个月……

祁丝佳跟毕雪莲说:"咱们学校分到五营N连的那几个女生,昨天晚上又大哭了一场。她们一哭,全宿舍的女生都跟着哭。她们一边哭一边说,爹妈不应生下我们,生下来就应该把我们扔到垃圾箱里丢掉。我们应该被地震震死,被车撞死!我们返城没门,上学没门,选调没门,我们有什么希望?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多余。咱校的几个男生说,还不如和苏修开战,牺牲就牺牲,还能做烈士,也比这样活着强。"祁丝佳跟毕雪莲述说着这些事儿,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秋收大忙时节过后,歇星期天。五营29连的祁丝佳跑到一营直学校去看她要好的同学毕雪莲。两人在学校的教研室里一见面,祁丝佳就说起来没完。

这时,柳若冰正好进屋。祁丝佳眼睛一亮,露出惊喜:"你调这儿来啦?"柳若冰也挺高兴:"你跟毕雪莲是同学?"祁思佳说:"我们还是挺要好的同学呢。"柳若冰问:"那当初你们干嘛不要求分到一个连队?"祁丝佳说:"我们就是上海静安区的从克山县城走着来54团的那拨儿知青。那天,让我们步行去54团,我也认不清方向,就跟着大队人马瞎走,有截顺路车的,那是少数,多数都在毫无目标地瞎走。当时是5月初,还没有春播,黑土地看不到边儿。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乱窜,鞋里面灌满了黑土。我又累又饿又渴。四处看不到一个村庄,天儿也一点点地黑下来了,我心里害怕极了。后来可能是团里怕无法收场,才动用了全场的卡车,到处搜索我们。我们扒卡车的场面就像国民党大撤退抢卡车。我又累又饿,连卡车都爬不上去,还是毕雪莲把我拉上去的。当卡车找到我们这一车时,天已经黑透了。在车上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稀里糊涂的被拉到了一营二连。像囚房一样,我们男男女女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本来就有男女有别的观念,这种情况下,谁都没有睡觉,大家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把我们拉到团部后,李立功怕我们搞小团体,造他的反,把原本该在同一连队的同学都打乱,分到各个连队。毕雪莲留在了一营,我被分到了五营29连。"在柳若冰的印象中,祁丝佳在连里不怎么爱说话,没想到她今天说了这么多话。也许,把这些苦水倒出来,她会觉得轻松一些。柳若冰和毕雪莲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谁也没有插嘴。

等她说完了,柳若冰对毕雪莲说:"你们再聊会儿,我到食堂看看去,让郑师傅给你们炒几个鸡蛋。"毕雪莲说:"不用,一会儿我自己去说就行了。"柳若冰说:"你们等一下。"他跑回校长室从屋里拿来了两桶罐头摆放在办公桌上,对她们说:"你们多说会儿话,就不用到前面小卖部去买了。"祁丝佳和毕雪莲都微笑了。浓浓的战友情让她们的心里觉得暖暖的。

 

第八十七节 夏秋冬(下)

1975年秋。

秋收过后就该分柴禾了,一营直学校的唐运来老师也分到了一趟子苞米秸。一冬天的烧饭、取暖就全靠它了,所以必须想法儿把分到的苞米秸拉回家去。一营直学校没有车,营里给安排了车,可是装车卸车都得自己想法子。第一步,得把这些苞米秸打成捆,要不没法子往车上挑。正好赶上个星期日,唐运来就请一营直学校的这帮年轻的知青老师去帮忙打捆。他平时和这些知青老师关系挺好,就像柳若冰这样的不太和老职工来往的知青,和他的关系也挺好。逢年过节,他会把知青老师们邀请到他家坐坐,让知青老师们感受到家的温馨。知青老师们敬重这位老教师的学识和人品,也愿意到他家去串门。知青老师们都是农工出身,干起农活来不打怵,大伙儿爽快地答应了。

参加星期天打捆会战的有唐运来、谭天浩、柳若冰、李宝发、牛慧娇、陆小雅、毕雪莲、上海的龚老师。去的这些老师高高兴兴,说说笑笑,仿佛要到郊外去野游。人多就是热闹。

打捆不太难,可也不是太容易。苞米秸有点儿发脆,一打弯就折了。挑点儿带点儿青色的苞米秸,找不出来几棵,只好凑合吧,打一道怕不结实,咱打两道。早晨出来的时候天就阴沉沉的,这时,下起雪来。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越下越大。是继续干还是撤退?撤退?才捆了2/3,明天就得装车。继续?大雪漫天飘舞。雪花随着狂风扑打着人的脸,睁不开眼。这阵儿,最难受的要属唐老师了。他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过"进退两难"这个词,而现在,他是真地陷进"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谭天浩大声说:"大家加把劲儿,快到头了。"柳若冰说:"已就已就了。"女教师们都不说话,手底下明显加快了速度。

人的潜能发挥到极限。这帮知青老师在和大自然做着顽强的斗争!最终,当然是捆到头了,这帮人也冻得够呛了。在农场安个家真是不易。这些湿的苞米秸拉回去得晾晒干,否则不好烧,然后得起垛。唐老师别看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桃李满农场,他住的依然是一间底矮的土坯房。冬天来临之前,必须扒炕抹墙,炕不扒不好烧,万一哪儿堵了还挺危险。所需的土坯需要自己脱坯制作。墙不重新抹一遍泥也不行,透风,冬天还不得把你冻死。挖菜窖。有的有菜窖也得拾掇拾掇。买白菜,运回家,积酸菜。活儿是无尽无休,而且必须得在下工后或星期天干。像唐老师那么抗造的人都累得半死,更甭提年轻的知青。所以当地人都盼望生个男孩儿,家里这么多活儿,没个男孩子真不行。

都忙完了,可以安心过冬了,唐老师请这帮知青老师到他们家聚餐。知青老师们很高兴:唐老师终于可以歇歇了。

知青们老师们都看明白了,若在这里成家,那么唐运来老师的今天就将是他们的明天。

1975年冬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学生们告诉信儿来了:"咱学校前面的那个小水库冻透了,有人都在里面刨出鱼来了!"唐运来说:"咱们也去刨鱼!"他带领着谭天浩、柳若冰、李宝发,抗着镐头、二齿、铁锨兴冲冲地直奔水库。到小水库一看,呵,人都满了,都在那拿着家伙事儿刨鱼,一派繁忙景象。他们四个人找了一块没人的清净地方,抡起镐头、二齿瞎刨起来。四个人热火朝天地干了一上午,屁也没刨出来。人家说,冬天水库结了冰,鱼儿们会往一个有水而又氧气相对充足的的地方集中,像这么瞎刨肯定是哈也刨不出来。若大个水库,一上午也没见有人刨上一条鱼来。

看来,凡事儿得多动动脑子找规律。蛮干,肯定是瞎忙活一场。

这年冬天,柳若冰没有回家过年。他就在54团一营直学校过年。

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的房前挂起了红灯笼。据说,谁家的灯笼挂得越高谁家就越好,所以家家户户都想尽办法加高自己的灯笼。小树上面绑竹竿,竹竿上面绑木头,三截不够绑四截,再绑一根小横竿,把灯笼挂上。皑皑白雪中,大红灯笼高高挂,给这莽莽的北大荒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生气。

其时是1976年1月30日星期五,兔年的最后一天,除夕。过了今夜12点,就将迎来龙年的第一天。

柳若冰是和食堂的郑师傅,也就是当过柳若冰他们班一天班长的那个复员兵一起过的年三十。柳若冰到学校以后,再也没有听郑班长说过一句毛主席语录。郑班长就一个人,他非要和柳若冰一起过年三十,他说他会做很多菜,光肉,就可以做出22种花样来。柳若冰说,那我预备点儿什么呢?郑班长说你什么也不用预备。柳若冰说,酒,由我来准备。柳若冰买了四桶罐头,一桶是午餐肉,一桶鱼罐头,还有两桶水果罐头,打了二斤酒。郑班长不知从哪儿整到了小半扇猪肉,还整了点儿猪下碎,从年三十下午就开始忙活。除夕夜,外面静悄悄的,没有鞭炮声。柳若冰和郑班长都没有半导体收音机。柳若冰静静地看着郑班长忙活,就好象在看文艺演出。郑班长忙得不亦乐乎,还不让柳若冰插手帮忙。款待柳若冰这位战友,就是他最大的乐趣。郑班长果然会做很多肉菜,他做的菜有:溜肉段、溜肉片、红烧肉、素白肉、炒肉丁、炒肉丝、扒肉条、白肉片、扒肘子、水晶肘子、红烧狮子头、汆丸子、猪肉炖粉条、酸菜粉、爆两样、炒肝尖、酱肚、溜肥肠、肉片炒大头菜、肉丝拌大头菜丝、猪肉炖土豆,共计21个菜。他还要做他那第22道菜--肉丝炒土豆丝时,遭到了柳若冰的坚决制止。柳若冰说:"咱还喝酒不喝酒了,再说,吃得了吗?"其实柳若冰在他做第七道菜时就告诉他够了,他不听,非要做,又是年三十,柳若冰不好扫他的兴。郑班长把做得的菜摆的桌子上地上满处都是,做着后面的,前面的菜也凉了。柳若冰执意不让他做最后一道菜。郑班长只好说:"好吧,咱们喝酒吧,让你等了这么半天了,菜都凉了。"柳若冰没吃几口菜。你别看平时肚里缺油水,现在摆了一屋子肉,又都是凉的,油油腻腻,柳若冰没了食欲。

郑班长心情不太好,喝了有一斤酒。他说,他复员后,原本是想到连队大干一场的,没想到在29连才呆了一个星期就呆不下去了。过完年,自己也该25岁了,成家立业,一事无成。农场里家属子女,没有愿意跟自己的;知识青年,想都甭想;从农村找一个,30多元钱,怎么养活一家子?

郑班长说一阵子,"咕咚、咕咚"喝几口酒,又说一阵子,又喝几口酒,直喝得酩酊大醉。柳若冰把他扶回屋,让他躺下休息。

兔年即将过去,龙年即将来临。辞旧迎新。新的一年,新的企盼。但愿新的一年能给人们带来好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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