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知青》想起我班知青農民權 作者:廖中坚


 

看《知青》想起我班知青農民權

若非電視連續劇《知青》放映,我還把他忘了。緣於劇中有個非常可人的姑娘,美中不足,家庭出身是資本家。這使我想起那早給忘了的農民權,他是我們班惟一出身資本家家庭的同學。

劇中第一集老站長說話,你不服都不行。當那個叫周萍的姑娘痛心疾首地坦白自己家庭出身時,老站長居然還能夠沉著冷靜地探問﹕是民族資本家,還是買辦資本家?謝天謝地,周萍出身於民族資本家。我想,要是她不巧出身買辦資本家,就該不是周萍了,就會變得面目崢嶸、心腸狠毒、滿身剝削階級臭毛病?

農民權家裏是民族資本家,還是買辦資本家,我就不知道了。除了在有覺悟的站長眼中,難道還真有區別嗎?我的母校附中是广西七所省重點中學之一,只認分數,學生的家庭成份不是很好。每發下什麼表格,多數同學都是悄悄躲起來填。他家什麼成份,我當時既不知情,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家成份。但他的名字,就是三民主義民族、民權、民生的一部份。可見給他起名的人大概是三民主義的信徒。如果我得知他家是资本家,肯定吓得一个跟斗,斷不會不慌不忙问他是民族資本家还是买办資本家。如果你聽說某人是反革命,難道还会有如一個人保幹事,仔細詢问是历史反革命还是現行反革命?

農民權在班上行事很是低調,從未擔任班干,也未入團,文革不敢參加任何組織。上山下鄉運動呼嘯而來,我校下興安縣,我班下護城公社。不知怎麼搞的,農民權分到離公社最遠的,我班所下大队中惟一的一個山區大隊。我們謝家下了三個同學,有的村下了两个同学,小農倒是和另一个叫小周的同学一起下在東界,但在不同生產隊,相隔十里左右。

因为东界知青出山进山都要从我们村过路,我们和他们有些往来。他们从桂林回来通常在我们村歇脚过一晚。聽小周講,每回他筋疲力尽走到我們村,見到知青的房子閃著燈光,心裏就溫暖起來,這意味著飯菜煙酒熱水。我们呢,也常进山找他们玩,他們早砍好劈柴,曬乾了等我們去挑。有时回了桂林,大家也会互相走访帮带一点东西。別說我们初中同學三年,文革相處三年,後來又同在農村插隊,交情较深。就是陌生人,他若是知青,我們也馬上熱絡起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嘛。

有一次雙搶後回城休息,我想邀他和我们回队同行,就跟小周去找他。聽說他家住桂林軸線廠,廠址在疊彩山下城牆里邊。可是小周領著我走出木龍洞,離城門洞遠著呢,就往山邊走去。那裏星羅棋布蓋著些違章建築,小周尋尋覓覓,最後說,就是這里。那房子好奇怪,也有扇門,也有隻窗,敲門進去,腳下是泥地,牆壁和天花板都是山石。全家人睡覺會客打火都在裏面。後來聽小周講,過去軸線廠就是農家的。公私合營後,工廠就歸了國家。祖國山河一片紅後,革委會清理阶级队伍,把他家掃地出門。他家老人領著孩子,就在疊彩山下利用石山的凹處,蓋了這個東西遮風擋雨,山頂洞人般棲身下來。

我们下鄉三年後,村上工人出身的同學小伍走了,第二年,我受不了那種生活,轉點去了郊區。此後,小周從村上過路,就和小莫作伴。1975年底,我和小莫先後上來了。我們郊區革委會覺得老知青總上不來對新知青影響不好,讓老知青“翻滷鍋”。小莫是因為在供銷社幫忙時,和公社書記打得火熱。此時小周“患”了甲亢,安辦存疑,要地區醫院復診。就有這麼巧,那是個上海女醫生,小周剛好是上海人。醫生檢查完畢,鐵青著臉盯著他,目光如炬。小周慌亂低下頭,開口說起上海話,第一句就是﹕阿拉是上海人。他說﹕“我家有三個知青,我們下鄉7年,同學們都走了,我出身不好,總上不來。我的病並沒有那麼嚴重,但我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上海醫生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就在診斷書上簽字。

農民權家境不好,不喜回城。大隊見他表現好,派他看管碾米機。但他没有小伍的好出身,也不象我憤而轉點,更不會如小周那样说上海话,且莫說学小莫和公社書記套近乎了。可以說,農民權不具备上調的任何條件,祗得一個人住在山裏。自我們走後就沒有同學作伴了,他整天形單影只、顧影自憐、木人石心,不敢妄想。有次民權病了,無人知曉。沒吃沒喝發了三天高燒。退燒後他爬起來拿起扁擔就滿村攆人追打。村民這才知道不好——他瘋了!我分析根本就是精神分裂癥。村民卻判定他是花癲,說他追打的人是他的情敵。因為農民知娶妻之難,卻沒有做過資本家的兒子,不知道他精神抑鬱。也許他也不是什麼癲,僅是高燒把腦子燒壞了。

我第一次到他们村玩,一个疯子披发跣足过来,范进中举一样击节而歌:“天上星星亮晶晶,我在山庄望北京,一看看到天安门,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他们村怎麽尽出癫子?

農民權光明正大返城了。原來說他通不過政審死不放他的安辦,此時象送瘟神一樣將他送回家裏。我們返城都會請酒,他是惟一沒有擺酒的同學。難道還是一件什麼值得慶賀的好事?病退回城知青工作收入一概沒有,仿佛他可以不食人間煙火。下去一個翩翩少年郎,回來一個畏葸小老頭。民權從此又和老邁的母親作伴,再吃媽媽飯。此人說話語無倫次,做事顛三倒四,家裏都愁死了。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77年我考上師范,畢業後在中學教書,83年移民加拿大。2001年是我出国十八年首次回国,请同学吃饭,就他一人没来。我提议,麻烦小周叫叫他吧。同学们面面相觑,说,你在外面不知道,他病成那个样子,班上活动總是又想叫他又不敢叫他。唉,不是嫌他,实在是怕再刺激他啊。

我校有個扎了根的女同學,從嬌滴滴的城市小姐變成了農村老嫗。見到為著紀念上山下鄉四十周年回村的同學,一把抱住,嚎啕大哭。換了民權,恐怕是嚎啕都不會了。

電視劇《知青》熱播之後,莫衷一是,,連我都附會風雅地參與了討論。那是光輝時代還是蹉跎歲月,我想小農大概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的吧。

(作者系原广西桂林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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