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头晕


 

 (小说)

遗矢

那天下午,阳光灿烂,院子里的白海棠开得正浓,丁香的味道扑鼻沁肺。

真正的热闹是在屋子里。阳光照射在大炕上,几个女人围着狗蛋儿玩儿——三岁的孩子通常是大人极好的玩具。

一个女人把两个枕头平行地摆开,中间有一拳的宽度。那女人对狗蛋儿说,蛋儿,这是茅房,以后大了,不能再拉裤子,要拉屎,得上茅房。

狗蛋儿愣愣地看着大人们,忽然踩上了枕头,蹲在“茅坑”上,一使劲,脸涨得通红,一橛干硬的巴巴就掉在“茅坑”里。

啊!真拉了!大人们一阵惊呼。

还好,还好,是干的。快,拿张纸夹走。

你这狗蛋儿!臭小子!这是玩儿的,还当真啦啊!

不过,这小子学东西还真快!上茅房都学得这么快,将来学习一定错不了!

这话音还没落,狗蛋儿砰地放了一个屁,振得房顶倐倐地往下掉灰。

“哇”地一声,狗蛋儿被自己的屁吓哭了。


遗精

那天夜晚,月色皎洁,又是海棠花满枝头,几只猫在房顶上叫春。

一支丁香夹在狗蛋儿从垃圾堆里发现并偷拿回家的半本《新婚手册》里——那支丁香,是邻居女孩芳芳丢下的。

狗蛋儿拈起那半枯犹香的紫色小花,凑在鼻子上使劲地闻。他发现自己竟然对花有了兴趣,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花的香味钻进他的鼻眼儿,痒痒的,这让他觉得奇怪。他想着白天芳芳折花时的情形——踮着脚尖,伸出白白细细的胳膊,还是够不着。芳芳把正路过的狗蛋儿叫住,让他帮助折花。这时狗蛋儿心里的花比丁香还要怒放——其实他不是恰好路过,是远远看见芳芳在折花,装作若无其事地凑过来的。

狗蛋儿煞有介事、举轻若重地把花折下来,趁交给芳芳时,十分露骨地在芳芳细嫩的手上摸了一把。芳芳本已拿住了花,这时脸上一红,狠狠地瞪着狗蛋儿,讨厌!同时把气鼓鼓地把花摔在地上,扭头跑掉了。

想到这,狗蛋儿咯咯咯地坏笑起来。

狗蛋儿把花放在一边,翻开那半本《新婚手册》。让狗蛋儿喜出望外的是,这书里不仅有字,还有图。尽管那图画得很粗糙简陋,狗蛋还是看得心砰砰跳,血直往脑门子上涌。

忽然,座钟当当地响了起来,吓了狗蛋儿一跳。他下意识地把《新婚手册》往被子底下一塞,有一种犯罪的感觉。座钟继续当当地敲着,狗蛋儿看了一眼,时针和分针跌在一起,直指房顶,跟狗蛋儿的下面十分神似。

芳芳应该睡觉了吧,狗蛋儿想。芳芳家在狗蛋儿家对面,狗蛋儿掀起窗帘的一角望出去,芳芳的房间已经黑了灯。

狗蛋儿鬼鬼祟祟地把书从被子下面抽出来,又凑上脸看起来。也不知看了多久,就听见屋门吱扭一声,竟是芳芳悄悄进来了,而且只穿着内衣内裤。狗蛋儿还没来得及藏书,就觉得下面不对劲,伸手一摸,湿乎乎粘乎乎一片。

他一下子就惊醒了,怔了一会,四下一望,哪里有什么芳芳,只有海棠树的影子在窗帘上微微晃动。几只猫还在房顶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


遗患

那晚的第一次遗精,让狗蛋儿猝不及防,甚至有些惊恐。可快感很快战胜了惊恐,狗蛋儿欲罢不能地开始手淫。每次的过程似乎都很享受,激情喷涌之后,却又陷入深深的自责。我是个坏蛋吗?我是个流氓吗?他还听说精液是男人的本元,频繁手淫会伤身损气。狗蛋儿有些不知所措。

手淫总是伴随着意淫,狗儿蛋意淫的对象是芳芳,只是芳芳,总是芳芳。至少在这点上,狗蛋是专一的。但从那晚之后,芳芳见到狗蛋总是低头快步走过,不像以往那样会打个招呼,甚至说会话。

狗蛋儿也不敢再贸然造次,他心里有鬼,好像自己意淫芳芳的事,芳芳已经知道。但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芳芳只是对那一摸余怒未消。

手淫似乎没有影响狗蛋儿的发育,他的胸肌在一天天鼓胀,手臂上青筋隆起,俨然一个小伙子了。狗蛋儿的学习也很好,那个从拉屎中发现狗蛋儿才能的女人很有眼光,狗蛋儿考上了有名的培英中学。狗蛋儿初三时,芳芳也考上这所学校。但芳芳依然对狗蛋儿不理不睬,这让狗蛋儿十分懊恼与无奈。

那年的春天来得晚,海棠和丁香五月初才大开,花繁香浓。

每当这个时候,狗蛋儿常常有些紧张地隔着窗子窥视,他希望再次看到芳芳折花的身影。可自打那年的“折花事件”之后,芳芳似乎见蛇惊绳了。

她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折过了?狗蛋思忖。他围着丁香树转,察看有没有折花的痕迹。芳芳的母亲看见了,说狗蛋儿你一个臭小子,围着花瞎转什么?狗蛋儿敷衍道,没什么,阿姨,生物课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让我们观察丁香花呢。

当海棠挂果丁香殒落时,“破四旧”席卷了这个城市。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一伙戴红袖箍的家伙大声叫着冲进院子。张占军,快滚出来!滚出来,张占军!——张占军是狗蛋儿的父亲。

张占军从屋里走出来,不安地看着这伙人。我是张占军,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这个反动军官,解放前杀害了多少革命战士?!今天要血债血还!

我,我没有杀害革命战士,我只是个厨师啊。

厨师?我们都调查清楚了,你是国民党反动军队的后勤处长,你喂肥了那些反对军队,让我们牺牲了多少革命烈士!你还敢抵赖?!

同志,同志,我只是解放前被国民党抓伕,给他们做了几天饭啊。他们很快就让咱们战无不胜的人民军队赶到台湾去了。我是真正的劳动人民呀!
打到张占军!打到反对派!给革命烈士报仇!

接下来就是一顿皮带,抽得狗蛋儿父亲抱头倒在地上。

狗蛋儿抄起门后的一根木棍冲了上去,一下子抡倒一个家伙。一个人从后面抱住狗蛋儿的腰,又几个人扑上把狗蛋儿按倒,几双皮鞋轮番狠踢蛋儿的脑袋、后背和肚子,然后是一块砖头呼地砸下来,狗蛋儿就没了动静。

狗蛋儿醒来时,看见的是天花板,他吭了一声。就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说,妈,他醒了。狗蛋儿侧过头来,竟是芳芳站在一旁。

狗蛋儿被砖头拍花之后,那帮家伙以为他死了,就押着狗蛋儿父母遣送回乡了。芳芳母亲赶紧叫了几个街坊,把狗蛋儿送了医院。狗蛋儿血流了很多,却保住了命。

芳芳,你喂狗蛋儿喝点粥吧。芳芳母亲这时说道。

芳芳接过碗,舀了一勺,送到狗蛋儿嘴边,却不说话。狗蛋儿吭吭着说不不,我得回家,挣扎着起身。眼前一阵昏眩,又倒在床上。

就听芳芳道,都这样了,就别逞强了。

咦,芳芳说话了!狗蛋张开嘴,把一勺粥咽了下去。

晚上,狗蛋儿下地了,他向芳芳母亲鞠了个躬,走出芳芳家。

海棠和丁香树影婆娑。狗蛋儿在院子里怔怔地站了一会。父母现在怎么样了呢?怎么这么倒霉,让国民党抓了伕?这之前,他从未听父亲说过。

 

遗产

张占军被遣返回乡后,连伤带辱,卧床不起了。狗蛋儿接到信,连夜赶赴老家。

狗蛋儿得到的遗产是一把炒勺。

父亲临终时对狗蛋儿说,我当年被抓伕后,就是用这把炒勺给一个团长做小灶,团长夸我做得好,挺和气的,不像宣传说的国民党都是土匪。你可以好好练练厨艺,也是个手艺,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狗蛋儿说,那他们为什么抓你的伕呢?

父亲说,这当然有他们霸道的一面,但听说是原来那个厨子,看国民党快不行了,就逃跑了,他们缺个做饭的,就把我抓了。

狗蛋儿在父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头,带上这把炒勺走了。

海棠和丁香花又唱和了两次,丁香花便落了单——防空洞口位置就选在海棠树的下面,海棠被刨掉了。

当丁香花独自寂寞地开放时,比狗蛋儿小两岁的芳芳下乡去了山西。

狗蛋下了很大的勇气,去向芳芳道别。他送给芳芳一支钢笔,说,这个你用得着,想着常给家里写信,阿姨会惦记你的。芳芳除了一声谢谢,还说了一句,以后改改你那犟脾气,会吃亏的。

又两个月,狗蛋儿也下乡了。他把一直保留的“初精”那年的丁香残花夹在红宝书里奔赴了东北。

父亲的话应验了,狗蛋儿在农工排干了仨月,做饭的手艺就派上了用场,他被调到了食堂。其实一般情况下,在大食堂,做菜的手艺也很难展示,基本是大锅白菜豆腐、土豆粉条,只是逢年过节,他才有机会露一手。至于那把炒勺,最多的用场是做病号饭。

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连里不少人开始谈恋爱,连队旁边的小树林和秋天的玉米地都成了初尝禁果的温床。狗蛋儿却还一个人单着。

一天傍晚,狗蛋儿刚拎出炒勺,准备做病号饭,就听见外面有人连喊带骂。狗蛋儿出去一看,是几个外连的知青。一打听,原来一个家伙喜欢他们连的一个女生,那女生先是同意,后又反悔了,这个小子就带人来“谈判”了。

狗蛋儿拎着炒勺凑过去说,人家不喜欢你,你也别来浑的呀。再说,有你这么谈判的吗?

那小子仗着膀大腰圆,身边又跟着几个人,照狗蛋儿前胸就是一拳。狗蛋儿一闪,没打着,抡起炒勺就砸在那小子脑袋上。炒勺是铁家伙呀,就见一股血顺着那小子脑袋流下来。接着就是一场混战。那是狗蛋儿连队的地盘,那几个家伙哪有好果子吃呢!

结果是狗蛋儿写检讨并赔了那小子二十块钱,说是补血的营养费。

检讨会在连队大礼堂开,狗蛋儿拿出事先写好的稿子照本宣科。检讨完了,会场很静。隔了五秒钟,一个贫下中农喝一声,写得好!检讨深刻。其他人纷纷议论说,狗蛋儿这小子,饭做得好,文章也写得这么好,真没想到。

散了会,连长找到狗蛋儿说,你去小学校教书吧。做饭的手艺平时也派不上用场,年节时候你再去食堂掌勺吧。

狗蛋儿想,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啊!

那天晚上,狗蛋儿在厨房值最后一个夜班。快十点了,那个被“救”的女生推门进来了,让狗蛋儿很吃惊。这个时候,大家基本该躺下了,因为明天一大早又要下地干活了。

那女生说,狗蛋儿,我特意过来谢谢你,白天人多,说话不方便。

狗蛋儿说,你白天已经谢过了。这么晚了,还不赶紧睡觉去。

狗蛋儿,真没想不到你还这么仗义啊,检讨也写得那么漂亮。

再漂亮也是检讨。只是没想到因祸得福啊。这么说,你别谢我了,应该是我谢你呢。

狗蛋儿,你看我这人怎么样?

挺好啊,要不怎么人家追着喜欢你呢。

别贫了,狗蛋儿。你看,你也没女朋友,要不咱俩好怎么样?

这个突袭让狗蛋儿措手不及。他嘿嘿坏笑了一下道,你看,我要是跟你好了,人家以为我出手是别有所图呢,这不坏了我一世英名吗。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女朋友,我有女朋友,在山西插队呢。

真的?从没听人说过。你蒙我哪吧?

蒙你是孙子。我们每礼拜至少一封情书。

狗蛋儿说的也不完全是瞎话。芳芳去山西之后,主动给狗蛋写信,这样的联系持续到狗蛋儿去东北之后。虽说信里没有喜欢、爱呀这样的字眼,可狗蛋儿不傻,他知道芳芳的意思。过了大半年,狗蛋儿公然说出喜欢芳芳,却再也不见回信了。狗蛋儿接二连三地写了五六封信,都石沉大海。狗蛋儿想,一定是自己的鲁莽把芳芳惹恼了,自己怎么这么自作多情呢。从此,狗蛋儿就死了这份心,不过对芳芳的思念却让看似没心没肺的他常常黯然伤神。

真的?那你捂得够严实的啊。得,算我没说。给我留点面子,不许跟别人臭美去啊。

看你说的,我是那人吗?

那女生没再说什么,悻悻然地推门走了。


遗恨

学校放寒假时,狗蛋儿请了探亲假。先回老家看望母亲,然后回了城里。他惦记着芳芳。

前几年的探亲假,狗蛋儿也会回到城里的家看看,他暗中希望能遇到芳芳。芳芳插队,虽没有探亲假一说,但农闲时,特别是春节期间,按理总该回家的。然而芳芳好像消失了,一次也没碰上过。狗蛋儿问起芳芳的母亲,芳芳母亲总是差开话题,似乎有意回避。

几年的时间,芳芳的母亲衰老得很明显。狗蛋儿把连里自产的蜂蜜和木耳放在桌上,说,阿姨,您每天冲点蜂蜜水喝,对身体有好处。

芳芳的母亲淡淡地招呼狗蛋坐下。

怎么样,身体还好吧。干活累吗?阿姨,我挺好的。我现在在小学校教书。您知道,上面决定要恢复高考了,我也准备试试,正抓紧复习功课。阿姨,芳芳以前学习很好,虽然只是老初一的学生,好好准备一下,也有希望考上。芳芳没来信跟您说这个事吗?

芳芳母亲没吭声,微微侧过头去。狗蛋儿还是看到眼泪从她那略显红肿的眼眶里静静地流淌下来。

狗蛋儿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下子站起来,焦急地问道,怎么,阿姨,芳芳出什么事了吗?他想到了死亡。几年前,芳芳突然终止了与狗蛋儿的通信,难道就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芳芳还在。芳芳母亲的声音细若游丝。她早结婚生孩子了。

啊?!是这样。狗蛋儿跌坐在椅子上。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可是,可是,芳芳她……狗蛋儿觉得有些晕眩,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说什么。

噢。那,她是跟一块插队的同学结婚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芳芳的母亲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狗蛋儿,这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怎么说呢,说不出口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活着,还不如让我死了哪!

阿姨,我不问了,您也别说了,只要芳芳过得好,我也替她高兴。

狗蛋儿,你也不是外人,你打小在我眼皮底下长大,就像我儿子似的。唉,说来话长。芳芳下乡大半年时候,他们那个公社党委书记的儿子看上芳芳了,他儿子是县供销社的会计。一次过节,好像是阳历新年,那个书记把芳芳和另外两个知青叫到家里吃饭,想法把芳芳灌晕了,他儿子糟蹋了芳芳。芳芳上当地公安局去报案,那些人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哪告得下来啊!后来那书记许诺,如果芳芳肯嫁给他儿子,就把芳芳调到县医院当护士。芳芳一开始死也不肯,还有轻生的想法。那一阵子,他们几个同学轮流守着芳芳,怕她寻短见。又过了有大半年,因为这事传的全县都知道了,芳芳也不好找朋友了,无奈之下就跟那公社书记的儿子结婚了,结婚后就调到县医院了。那书记的儿子一直想到家里来看我,我心里只有恨,始终没应。芳芳打结婚,也就只回来过一次。我这心里不得劲,对芳芳脸子也冷,她就不愿意回来了。唉,可怜的孩子……说着,就呜呜地哭开了。

狗蛋儿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呆呆地看着芳芳的母亲,身上一阵阵发冷。

狗蛋儿拿过一条毛巾递给芳芳的母亲,说,阿姨,这说起来也七八年了。芳芳在县城医院当护士,比在村里干活还是要好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也想开一点。这事又不是芳芳的错,您再不理她,她不就更伤心了吗。芳芳的丈夫对芳芳还好吗?

芳芳的母亲点点头道,好像对她还好。现在孩子都六岁了,是个女孩。芳芳的丈夫还想要个男孩,芳芳说什么也没答应。那男的倒也没勉强。芳芳总想让我接孩子上城里来,我也没答应。芳芳倒是常来信,来三封我也不回一封,我这心里总是过不去呀。

唉,阿姨,我真不知该怎么安慰您。芳芳毕竟是您的女儿,那女孩是您的外孙女。您还是应该想开点,日子还得过呀。所幸芳芳的丈夫对她还好,这也算是一点安慰吧。

狗蛋儿走出芳芳家。院子里冷冷清清,冬天的丁香树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生机。


遗书

狗蛋儿考上大学,回了城里。毕业后到出版社做了编辑。然后结婚,有了一个儿子。

一天,狗蛋儿收到一封信,一看来信的地址,狗蛋儿的心里就一阵颤栗:山西省某某县。

当然,是芳芳。不幸的遭际让她积郁成疾,得了癌症。听到这个诊断结果,芳芳没有恐慌,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感。她拒绝了手术,拒绝了化疗,拒绝一切治疗,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狗蛋儿颤抖着手打开信。

狗蛋儿:

你好!我的大限即将来临。上帝在待我不公多年之后,终于要改正他的错误了。这是最彻底的方法。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在某种程度上,我就是一个活死人。我唯一的慰藉是我的女儿,尽管她是我的不幸的产物,却也是上帝的馈赠。他的父亲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

我的生命中,还有其他一些重要的人,我的父母,弟弟,还有——你。

多年前你给我写的信,我一直都保留着,直到昨天。我把它们烧了,算是我给自己提前预备的在天堂的安慰。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写信给我。我相信,只要你把它们化作缕缕青烟,就会送到我的面前。

我始终都记得你摸我的手。那让我的心颤抖了一生。不知我折下的那枝花后来怎样了。我想,它们应该早已化作泥土,催生了新花的绽放吧。我还痴痴地想过,也许,你拾起了它们,夹在一本书里,让它们替代我陪在你身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我的痴想。但我觉得,这是可能的也许。如果那样,那就是我的生命之花。

我就要走了。我十分有信心地托付你两件事:把思思——就是我的女儿,接到城里,让她接受好的教育;再有,把我的骨灰带回城里,我要回家。

你不必难过,此时此刻,是多年来我最快乐的时刻。希望你为我的快乐而快乐。

                                                          一直都想念你的芳芳

那时,芳芳的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

狗蛋儿去了山西,带着思思和芳芳的骨灰回了城。

狗蛋儿把当年的那朵残花放在芳芳的骨灰盒里,埋在丁香树下。那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那年的丁香花格外繁茂,满院子都是花的香气。

狗蛋儿对思思说,从今往后,你也是我的女儿。

那女孩泪流满面。她轻轻折下一支丁香花,插在树下的泥土中:妈妈,你放心去吧,狗蛋儿爸爸接我回来了。

                                                                      2012-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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