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姑娘
作者：亚坚
|
|
|
|
| |
|
|
| |||
|
|
| |||
|
賣花姑娘
作者：亚坚
|
|
| ||
|
| ||||
|
| ||||
|
賣花姑娘 其实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回想起来，好像还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是一個静謐的冬夜，奔忙了一天回家，洗過澡，換好衣服，身上才漸漸暖和起來。 妻的臉馬上堆起陰霾。我放下筷子，緩緩站立起來。 “莫理他！”妻忿忿地嘟噥，“天都黑了，募捐也不挑個好時間。”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出了飯廳。本來我們講好任憑是誰，不速之客一概不理。但有次把偶爾路過的舅舅關在門外凍了半天，我又覺出不妥。你不出去看一下，怎麼就知道一定是募捐的呢？ 妻的聲音仍從廚房追了出來：“如果是來賣聖經，千萬莫買！”當然不買，你當我是開金鋪的！有回人家來賣聖經，盛情難却我買了一本；後來又有人來推銷，經不起唠叨又買了一本；如是一連買過三本。況且此前教友早就饋贈過我。平日節儉得近乎吝嗇的妻氣得臉色鐵青，劈頭劈臉將四本厚書擲了過來。我這才鐵定不買了。 我暗下決心，一開門，祗要不是舅舅，就說：對不起，我們不買聖經。 大門呻吟了一聲，便裂开了一條縫。我剛抻頭出去，不由就呆住了——多麼好看的一篮花呀。有紅的，有黃的，也有藍的……我知道加拿大的花鋪有代客送花的業務，但誰會送花給我呢？ 我探詢的目光向捧花人移去。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經我一望，臉就紅了起來。兩人目光一相碰，她就低了頭看地下。 我這時才注意到原來花籃裏還放著一紙說明：I’m a self-paid student from Beijing.Would you help me by kindly buying one flower for $2？ 上門賣花在温哥华並不少見。金髮碧眼的，卷髮厚唇的，不知幾許，平素都被我拒之門外。今天在這姑娘面前我卻不好意思關門。是因為那比肩的青絲？是因為那皎如明月的黃臉？是因為那能說花、會唱歌的黑眼睛嗎？我很了解這個民族的性格，他們若非到了最後關頭，是決不會走出這一步的。 北京，是毛主席向全世界宣布“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地方。那里高官雲集、華蓋滿街。我記憶中北京人都是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文革初期的南下串聯隊，戴著红卫兵袖章，到處吆吆喝喝、哇啦哇啦。看誰不順眼就解下铜頭軍皮帶猛抽。北京姑娘出來挨家賣花，真是不敢想象。我過去在大陸教書，當年的學生現在也該是她這麽大。女孩子到了那般年齡，正如含苞欲放的牡丹，剛剛出水的芙蓉，新近開琢的玉璞。父母愛都愛不及，握在手裏怕跌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如在舊時呢，必會深鎖閨房，颂吟詩書，演習女工，來日擇配好郎君。時至今日，家長也會倾盡家資，把女兒妝扮得如花似玉，供她們上學讀書，求個出類拔萃，光耀門楣。可是这姑娘却要抛头露面，独自出洋打天下。 那女孩仍站在寒風之中，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一定很感屈辱，很感痛苦，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不過在晦暗的黃昏，這些都没法看得清楚，我祗是從心裏感覺得到罷了。 此時我才想到人家是來賣花的呢。一掏口袋手卻撲了了個空——我穿著睡衣。那也是絕頂聰明的妻平日教的：不用換什麼衣服了，就著睡衣，看他們還好不好意思纏你！ 我說聲“小姐，請你等等。”就返身回去取錢。我們家牝雞司晨，我不掌財權，抖攏口袋也祗找到一張两元的紙鈔和一個一元的硬幣。本來還有两個夸特，想到那就更象一種施捨，便沒有拿出來。 她道過謝，將花籃向前一送，那眼神分明在說：先生，請您挑一朵吧。 這時我反而感到眼花繚亂。那些花姹紫嫣紅，嬌翠若滴，每一朵都盡態極妍，不過在這蒼茫的暮色中，顯得有點凄艷罷了。 我遲疑地拿起一朵紅紅的玫瑰，舉到眼前端详，又放到鼻下聞了聞。這花實在太美了，還散發著芬芳，放在我這陋俗的小屋真是委屈了它。 “等等，小姐，”我把剛轉身快要走開的姑娘叫住，小心翼翼將花插回花籃，“我家裏没地方插花，你留著多賣一家吧。”她輕輕點了點頭，有两點晶亮的顆粒掛在眼瞼。 那孱弱的身影移向鄰家的時候，開始飄起雪花來了。 冼星海在巴黎留學，迫於生計，常去酒巴拉琴。一晚幾個中國闊少去買醉看到，勃然大怒，罵他給中國人丟臉。 老師講到這裏氣得渾身發抖：“不偷不搶，賣藝丢什麼臉？飽食終日、放浪形骸，才是給中國人丟臉！漢奸、走狗、賣國賊，才是給中國人丟臉！”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若有所思地走回飯桌。妻狐疑地问，“菜都凉了，莫不是個女人吧？”“不，是條漢子。”我說。 ……從此，每逢冬夜降臨，雪花飛揚的時候，我就常常默想：不知那個賣花的女孩子怎么樣了？聽說好多留學生得了工卡，想她不會再去賣花了的吧…… 2012-02-17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