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的情戏及其它 作者:井民


 

《梅兰芳》的情戏及其它

能说话的,都在牌桌子上。不能说话的,是大街上的熙熙攘攘。独行的井民,不知向何处去。

就在这时,《梅兰芳》印入眼帘。

花园影院。15点40的。还有票。二楼五厅。买了进去。

井民不是京剧票友,也不是爱好者,甚至因为不懂,不喜欢京剧。但如雷贯耳的京剧大师梅兰芳,受央视新闻联播热情表扬的《梅兰芳》,还是让人有禁不住一睹芳容的冲动。何况恰好走到《梅兰芳》的招贴画下。

影片的开头部分,谈不上精彩,色彩灰暗,人物老旧,理念老套。如“伶人地位不高”、“想法把伶人地位往高里拔”、“戏如人生”之类,只要写万恶旧社会的舞台人生,就都会涉及。相声大师候宝林、豫剧大师常相玉等忆当年,也是持这类观点的。此剧编创的“纸枷锁”,虽有新鲜感,也有深意,但理念太过“故意”,让人一望即知,此剧将始终有它,影子般地与观众如影随形,并在观众有所忽略时,给予及时的耳提面命。

空调很暖和,椅子很软和,唤起了午睡的恶习。瞌睡虫悄悄爬上来,心灵的卷帘门渐渐撑不住。猛眨几眼,已是半小时过去。觉得很是对不起陈凯歌们,当然也有点心痛那几十块钱。于是搓了搓脸,把眼睛定在银幕上。

能容纳百来人的小剧场,估计只有二十来人,音效很好。有个别人声间或传出,想不听清楚也不行。有人是看二遍者,一直在向旁人介绍。如畹华走过,地上有血迹,正想是啥回事,左后就有人说“踩了钉子”。还有手机响,右后有女人压低嗓子回话“不准!妈妈再过一会儿就回来,回来再带你去!”不知那个妈妈为何不把她此时真实的所在告诉孩子,也不知她是“不准”孩子去哪儿。她旁边有个男人,一直在同她小声说话。但当她回电话时,男人则一声不吭。

黎明扮演的梅兰芳,距真实的梅兰芳差距有点大。曾听一西方艺术大师说,他看了梅兰芳的表演后,觉得直想把自己的手指给剁掉。那是形容梅兰芳的兰花玉指,那是何等的男人喜欢女人妒。可黎明那手,比井民的还宽大,还男人,完全做不出“兰花”。因此,但凡在舞台上,黎明的表演是绝对不梅兰芳的。剧中那些亮功亮底的身段,是能少则少。只有绝对不能少的念唱,由梅葆玖先生亲为,这才使主角的舞台戏勉强过关。

但是,离开舞台,黎明所演的梅兰芳,就很有男人味儿,很有才子味儿,也很有人情味儿。从这个意义上说,陈凯歌挑黎明而不挑某男扮女妆的名角出演梅兰芳,是正确的,也是高明的。毕竟《梅兰芳》不是《梅兰芳艺术》,主要戏份是在台下,而不是在台上。比方梅兰芳对日本人说“我在台上是装模作样的女人,但我在台下是真正的男人”,黎明表演此段时,气节是出来了的。其微壮的体魄,也很符合这种气节。

全剧梅兰芳的艺术说得少,梅兰芳的人生说得多。尽管人们好说“戏如人生”或“人生如戏”,但似乎梅兰芳的人生远比他的戏更精彩。在这个大背景下,剧里梅兰芳的爱情戏,真实、劲道,很到位,很有看头,也很耐看。据说这是在征得梅兰芳后人同意后,对梅兰芳真实情感的艺术加工。几段比真实更艺术、比艺术更真实的爱情戏,看得自认情定神闲的井民一再揉眼。

梅兰芳的妻子芝芳,美丽、温婉、知礼、体贴,是传统美女与贤妻的典范。剧中多次见到梅兰芳优雅地喝什么羹,大概是养嗓子或养身子的罢,喝得那么细致,那么舒心,妻子芝芳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幽幽地说着。这是一种令人不禁身在其中难自知的福。因为它太自然,也太平常。

但芝芳乃何等聪明的女子!原本也是名伶,只因为了梅兰芳,“全扔了”,做了全职太太,也做了成功男人背后那个女人。正因为如此,她对闯入梅兰芳心底的孟小冬,只拿眼瞟了几下,就看出梅孟二人正由戏入情,由情进戏,真身与角色不分。梅兰芳约会的纸条,来历不明的雨伞,都是她心中铁定的证据。但碍于自家的面子,更主要是出于以为的大局与大义,她居然能在人前将梅孟关系“止于戏”,在人后却几乎跪求孟小冬放手。当然,那要人家放手的理由也是宏大而非偏私的:“梅兰芳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所有座儿的。”就这句直捣心灵最深处的话,无须那个邱三爷的苦肉计,孟小冬就彻底明白,再不离开梅兰芳,就天理难容、人怒难息了。

不得不承认,孟小冬的扮演者章子怡,戏份虽轻,表演却很到位,给人留下极深印象。在井民心中,甚至一度不能接受孟小冬“出戏”。当她不再出现在戏中后,很多场合都似乎还飘动着她那妖而不艳的身影,以及勾魂捣心的眼波。

如果说芝芳是传统淑女,孟小冬则几乎是现代美女。她敢爱敢恨,一双媚眼火辣辣地让梅兰芳无法逃避。她心直口快,一张利嘴叫梅兰芳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当然最关键的,是从艺术角度讲,全剧林林总总人物一二十个,就数她最懂梅兰芳、最旺梅兰芳。那段《梅龙镇》,二人简直把对戏演成了传情,同时也把传情演成了对戏。台上的二人,男扮女,女扮男,男唱旦,女唱生,反串得互为对方,男女难分,珠联璧合。直让台下的芝芳看得双眼泛红,心头发酸,也让座儿个个泪水滴嗒。

井民在那些个瞬间甚至觉得,孟小冬才真正适合梅兰芳。把这对天作之合拆散的,如文化传统、风俗习惯、封建礼教,以及结发妻子、背后推手等,都是在作孽,都是在夺人所爱,都是在棒打鸳鸯,都让井民生出无端的怨恨。

梅孟爱情戏很美,很纯,丝毫没有半点的淫邪。二人的“偷情”,是那般地公开,那盘地坦然,似乎在彰显那般的正当。梅孟二人的一见中情,是那般的可信,那般的纯洁,似乎发妻芝芳倒真的不该吃他们的醋,也不该生他们的气。而剧中二人谈情说爱却不多,只是每一次都合理合情地递进,合理合情地升温。全剧唯一的二人真情相拥,梅兰芳甚至只提供了肩膀,连双手也没伸出,但动于中的至真至纯之情,早已把观众弄得双泪长流。正因为如此,当二人最后被迫分开时,观众都禁不住为他们惋惜。

章子怡在剧中的旧式旗袍,把她那女人味浓烈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到底是演过太多大戏、重戏的国际影星,孟小冬这个才貌双全的角色,在章子怡那里被演绎得活灵活现。她那句“畹华,不怕”,是给予迷惘中的梅兰芳的最大精神支柱,甚至是铸就梅兰芳卓越人格的最强精神动力。芝华是说不出这话的。便是说出来也起不到这效果。

全剧想表现的“梅兰芳”太沉重、太多样,艺术追求、人生际遇、时代背景、民族气节、个人脾性等,都想弄进银幕。梅兰芳传记中人们熟知的拒绝“伶界大王”匾额、“蓄胡须”拒演等,都在剧中有很浓很重的戏份。个别台词,如日本人嘴里说出“京剧不亡,中国就不会亡”之类,以及侵华日军将邀梅兰芳演出当作对中国的文化征服等,虽有爱好者刻意拔高京剧之嫌,但加在这部电影中,客观上就使得“梅兰芳”似乎远不是他最容易让人以为的那样。原来,观众看到的不是表现梅兰芳的京剧艺术,而是梅兰芳的京剧人生。这还仅仅写到梅兰芳的1945年前,或梅兰芳的前半生。

只是,梅兰芳被日本人刀架脖子逼演那场戏,似乎不要更好。因为不要,或许更接近真实的梅兰芳。梅兰芳有民族气节,但这种气节没有必要与革命志士的表现方式完全相同。

可见,作为近代中国第一个艺术国际巨星,“梅兰芳”确实还有太多值得深挖处。还要有多部大戏,可能才能勉强表现这出位大师的轮廓。或许将来倒过来看,今天这部《梅兰芳》很可能只是块引玉之砖。

(本文被2008年12月24日新加坡《联合早报网》主贾转载)

                                                                     2008-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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