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钱记 作者:头晕


 

丢钱记

自幼至今,丢过四次钱,两次成功,两次未遂,都记忆深刻。

第一次是小学三年级时,大约九岁吧。春节时候,收到几份压岁钱,加起来有五角,其中一角是给姑奶奶磕头所得——那时姑奶奶是家族中辈份最高者,大年初一时,所有孙辈们都要给她磕头,每个孩子可得一角钱。我有个表哥,不断地磕头,嘴里也不停地数着:一毛、两毛、三毛……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当然,他最终也只得了一角钱。

我用五张一角的零钱,让母亲换成一张五角的“大钞”,每天睡觉时压在枕头下面,白天便放在贴身的衣兜里,不时地伸进手去摸一摸,心中充满了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持续了半个月,我终于下决心用这笔财富去换取另一种幸福。

那时,胡同口每天有一个卖炸糕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吃食:粘而脆的皮子,包着香甜的豆沙陷,一口入嘴,妙不可言。

我强忍着涌入口腔的口水,站在沸油翻滚的炸锅前。头戴白色回民帽的大胡子老伯笑眯眯地问我:“小朋友,买炸糕吗?”我指着早已观察好的最大的一个炸糕:“我要这个。”老伯用一张粗糙的黄纸夹住炸糕递给我:“五分。”我动作迟缓地伸手掏钱,心里不觉砰砰地跳,像今天的人们要拿出大半生积蓄的一百万去买房那种感觉。可我的手掏空了——钱不见了。大冬天里,冷汗刷地一下子淌了下来,心里更加砰砰地跳个不停,那却是另一种紧张。我双手哆嗦着仔细地翻检每一个口袋,还是没有。我抬起头红着脸对老伯说:“对不起,我的钱不见了。”然后低头在从炸锅到家的路上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两遍、三遍……没有,就是没有。又跑回家仔细地翻看枕头、被褥下面,没有,还是没有。我坐在床边,呆呆地发愣,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要知道,那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十个炸糕,或是十根奶油冰棍、二十五根果丹皮、半斤奶糖、两斤苹果……那是多少次加在一起的享受啊!那是补丁摞补丁的年代,是一根草绳也不舍得扔的年代,在大人眼里五角钱也不是可以随便乱花的,何况一个孩子!

那种沮丧折磨了我差不多有半年,一想起那五角钱,心中就充满了失落。这种失落感以后一度没有了,哪怕多少年后丢了一千块钱。

丢一千块钱是在丢五角钱三十八年之后的1999年。中国巳不再是那个中国,曾经九岁的孩子已被纷繁变化的世界弄得晕头转向。

那是去上海出差。一天晚上,看完黄浦江夜景后欲乘公交车返回所住的上海医科大学。记得是104路车,在外滩边上西藏路尽头是个总站,两辆汽车停在站台,后面一辆已坐了一些人,前面一辆比较空,我上了前一辆,找了个座位坐下,心情舒畅地等待开车。忽然传来消息,说前面一辆车先不开,后面的车先开。已经坐稳的人们蜂拥而下,一古脑地拥上后面的车,等我好不容易挤上去,车子已塞得像沙丁鱼罐头。九月的上海仍十分炎热,我满身大汗地挤在“罐头”里,手臂用力撑住车厢,勉强站稳。车子慢慢晃动着跑起来,乘客互相擦来挤去,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车子一直挤得满满当当,我的双手也一直撑着车厢壁。到站下车,深吸一口空气,感觉像从地狱逃出。待得进了招待所房间,下意识地一摸后裤袋,才发现空空如也,钱包已经不见。

同样是坐在床边,坐在不同于九岁丢五角钱时家中那张小床的招待所的木床边,心中不再有当头一棒的沉重感,甚至轻轻地一笑,觉得是命中注定:本来已经在前面的车上坐定,如果那辆车先发,肯定不会有丢钱的危险;如果不是两车人并一车,挤成那般模样,也不一定会丢钱。何况,世风日下,社会环境不复是三十八年前的环境,你的钱包又那般鼓鼓囊囊,勾引贼心,犹如有点姿色的美女扰乱人心一般,不等挨偷,还等什么呢?

想到此处,心情愈加平静,继而却产生另一种不安:这样将钱包放在后裤袋去挤公交车,大有引人堕落之嫌,骚扰社会治安之嫌,就算你不拿一千元当回事,可引人犯错也大大不该呀!渐渐地便有些自责。

一千元真的不当一回事了吗?也许是。我不再是那个五角钱就是全部流动资金的九岁男孩了,现在的一千元,只不过是月薪的若干分之一,于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还有些人,一个月也许还掙不到一千元,那会是有些家庭一个月赖以生活的费用,真的就不算一回事了吗?我又感到深深的内疚。也许,珍惜钱财也意味着珍惜物质、珍惜劳动、珍惜时间,甚至珍惜生命!


我又隐隐地感到了失落,感到对于失落了失落的失落。

于是,我似乎又捡回了一度丢失了的九岁时的失落……

                                                                    2008-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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