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 作者:头晕


 


一个朋友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比我早两年零7天来到这个倒霉的世界。

朋友不是我的发小,认识朋友时,我们都已经在北大荒了。大家都知道,多数情况下,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是称不上朋友的。那天,朋友在两间宿舍之间的过道里整理书箱,我凑巧路过,因我也对读书之事假么假事地装作有点兴趣,就伸过脑袋去看。朋友警惕地扭过头,像轰鸡似地:去,去,去!我脸一红,臊不搭搭地走了。心想,这个人够跩的。事实上,在那个年代,除了我这种没心没肺、不知深浅的家伙外,大家的警惕性都蛮高的。朋友的箱子里,肯定是有一些在当时属于禁止的书籍,我的举动不经意间惊吓了朋友。至于那些书籍,后来我应该也都见过——之后朋友几次搬家,我都受邀作为特别助理参与其中,不少书籍是经我的手转移阵地的。不知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缘分——不止是和朋友的缘分,也是和那些书的缘分——在我一伸头时,那些书们大约觉得这个偷窥者面目殊不可憎,于是在适当的时候,便放心地躺在了我的手上。

还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起往来得密切了。是朋友的母亲去连里看望儿子时?印象里是秋天。见到老人是在后排的宿舍里。朋友的人缘儿很好,母亲来了,大家都像看望自己的长辈一般去看望老人,屋子里围满了人。我也不邀自请地凑过去。老人花白头发,慈和谦雅,特别符合受过良好教育的老干部那样一种身份。

朋友的父母都是老干部,自然地,在那个失心疯的年代,也是被自己参与建立的这个政权修理的人;事实上,朋友的父亲在“文革”前就已经受到冲击,朋友也因此在15岁那年被迫随父母离开京城,来到北方的H市,以H市知青的身份到了北大荒。世上的事真是不好说。假如朋友的父母不被发配到H市,朋友自然也不会到H市,不会以H市知青的身份来到北大荒,我们也不会结识为朋友。这是缘分。

在我们的友谊中,许多往事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那一年,我回京探亲,自作主张地呆了整整一年。回农场途中,路经H市,住在朋友家。那时朋友已自农场返回H市,成为了光荣的工人阶级。清晨我醒来时,听到厨房里砰砰作响,待坐到餐桌前,看见拍黄瓜,便道:我就知道有这道菜。诸君,当你还在床上伸懒腰时,一个人已经在厨房为你拍上了黄瓜,这个人并不是你的爹妈,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不是你的老婆或女朋友,不是厨师或小时工,不是一个潜入你的房间以为你还在沉睡而他却有点饿了因此忙里偷闲地给自己拍条黄瓜的小偷——这个人不是你的朋友又能是谁呢!

多年以后的一天,我的头晕病首次发作。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啊。我想我的日子也许到了。但是我要作垂死的挣扎。于是打电话求救。给谁?给朋友。朋友叫来了救护车,朋友和医生上楼来到我门口,我想下床开门,可我天旋地转动不了窝。为了挽救我的生命,朋友用铁家伙砸开了门,救我于自以为的奄奄一息之中。诸君,当你天旋地转下不了床自以为奄奄一息时,一个人用铁家伙砸开了你的门,这个人不是你的爹娘,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不是你的老婆或女朋友,不是厨师或小时工,不是因为以为你没在家因此不用提心吊胆地悄悄潜入而是大张旗鼓地用铁家伙砸门的小偷——这个人不是你的朋友又能是谁呢!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没有老婆,不能没有朋友;老婆是一个人的月亮,朋友是一个人的太阳;没有月亮的日子可以忍耐,没有太阳的日子是无法想象的。可是,如果我的朋友能够回到15岁之前的青春岁月如果朋友的父母不会受到迫害朋友也因此不必下乡到北大荒而是一如15岁之前那样幸福地生活我也因此而无缘拥有这样一位朋友——我愿意。

                                                                2009-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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