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思索——苏晓康之解读 作者:乔海燕


 

生与死的思索——苏晓康之解读

10月,我去美国旅游。专门到东部一行。去特拉华州探望傅莉(我和她是中学同班同学),当然还有晓康。晓康送我去年在台湾出版的两本书,——屠龙年代,寂寞的德拉瓦湾。——这是在“蔚蓝色的”启蒙之声,被喧嚣的“革命”扼喉以后,他流亡海外断续发出的声音之一。

仍是启蒙之声,但已经不是大海上空呼啸的风暴,而是蔚蓝色的大海本身,和那海的波涛。

最近看到有人推荐“屠龙年代”,其实是台湾“印刻”(Ink)杂志对他的专访,便认为是晓康失语之后的“新语”。其实风马牛不相及也。那是记者对他的理解和探寻,而非他自己思想的记录。

——习惯使然,大陆人对喋喋不休的诉说有兴趣,对沉默则不屑一顾。当然,这也是在雾霾中生活多年的人,对大洋彼岸那一批人的心路历程,对他们的困顿、挣扎、茫然、思索不了解。一句话,对他们的思维、思想的转变不了解之故。

我们只会在被他人教育下的“思想转变”,不会也不熟悉在自己面对压力,其内心挣扎、扭曲、困顿时,在面对灵魂的拷问时,思想的蝉变。——那是很痛苦的,就像当年“913事件”对人们的轰击。

我们习惯的(其实是被教育成的)以为,生命只有放在“生”的背景下,才能看到其价值,看到其意义。所以,我们买房子,买汽车,旅游,吃酒席,超生、送礼……我们欢呼胜利!伟大!成功!奥运会(一届、两届),世界第二(经济、汽车),等等。

殊不知,大洋彼岸那批人,却把生命放在“死亡”的背景下,去思索世界,经历人生,去实践自己的思想。通过此岸到彼岸的旅途(耶稣的旅途,而非旅行社安排的旅途),认识生命的价值,及其存在的意义。所以,他们有困顿,有饥饿,有流浪,有风雨,有挣扎……

但是,他们也一定有觉醒。——那是引登彼岸的觉醒。——这是大陆的人看不到的(也是某些人不愿意看到的)。

我们缺失看到他们觉醒的眼睛。

所以,当那个“穿海魂衫的女孩”——玲,出版了自传,晓康为她作读书推荐语,就是看到她思维方式的转变,将对“生”的欢呼、呐喊、求救,转为对“死”的思索和觉悟。——须是自己的肉体面对自己的死亡,自己灵魂和思想面对着过去的死亡。

没有死,哪儿来的生?

屠龙年代,晓康注解是“河殇前传”。——其实是电视《河殇》采访札记,包括一系列事件的采访。这些事件包括1975年河南“758垮坝”、1959年庐山会议、1959年到1962年的大饥荒(饥饿、人相食)。这些事件全部面对“死亡”。

这些死亡是有选择性的,成千上万的死者,不是工人,不是军人,也不是英雄,而是永远不会记载于历史,永远不会被官方承认,永远不会出现在欢呼的画册,永远不会成为“十大”在纪念碑前被人献上花圈的“人民”。——之所以加引号,这些人很可能至今还没有被承认是人民。

——我看到,晓康们已经从《河殇》对宏观、大历史的注意,转为对草根芥民生命的注目。

这不仅仅是题材选择,而是思想的转变。

如果只是看“屠龙年代”,还不足以解读晓康们的思想,不足以了解他们这批人思想的转变。“寂寞的德拉瓦湾”一书,则向读者显示了流亡者思想转变的原动力。

所以,当我看到屠龙年代时,没有单单看这一本书,我把这本书与“寂寞的德拉瓦湾”对看。我觉得,唯有此,才能看出屠龙年代的意义,才能看出大洋彼岸那批人思想转变的历程,与他们的思想的价值。

“寂寞的德拉瓦湾”向我们揭示,一个人从受教育的“觉醒”(河殇是其代表作),到灵魂挣扎后的“觉醒”。——人的觉醒,才是被点亮的灯。相比之下,备受赞扬的“真理标准讨论”,只是思想解放的初级阶段,或者仅仅入门。

自晓康流亡美国,妻子傅莉不久也携子前往相聚,却因车祸造成残疾;在傅莉去国之前,晓康的母亲因儿子遇“风波”无端遭受迫害,在高压政策折磨下逝去;晓康的父亲在逐渐觉悟时,也撒手人寰。面对这一系列打击,晓康的思想数次崩溃。他在金门大桥徘徊,徜徉在耶稣面前,诚心诚意的祈祷,赎罪,他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几个至亲至爱者的生命如此遭际。

虽然他不得解,但是,主并没有告诉他该如何。——但是我觉得,上天一直在注视着他。或者说,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晓康用细腻的笔触,描写父亲、母亲对他的爱,描写他现在才感受到的、刻骨铭心的爱,是那种后人想起就泪流满面的爱;他描写傅莉受伤后,面对残酷的现实,那种茫然、无助的眼神;他描写自己内心的煎熬,白日熬,静夜思。

但是,他仍不得解。困难、烦恼是时时、事事挂在他身上。他无法从煎熬中解脱出来。

2010年冬天,晓康推着傅莉到了奥斯陆,他应邀参加诺奖的颁奖仪式。

当晓康站在颁奖大厅,此时响起格里格的“苏尔维琪之歌”,他突然觉醒了,多年的苦苦思索,日夜煎熬,此时全部化为“理解”,化为对生命的理解。

歌声在大厅低徊:

冬天不久留,春天要离开;夏天花要枯,秋天叶要衰;一年年的等待,我始终深信,你一定会回来,你一定会回来……

傅莉对我说:屠龙年代是在台湾出版,台湾邀请我们去,我又不能自己走,处处得依靠晓康,我对晓康说,屠龙,就是屠我啊!

——傅莉属龙。

傅莉,岂止是你,也是晓康!

我们中国人,个人的思想,整个民族的思想,不经过“屠龙”,不经过面对生与死的思索,没有内心的困惑,不经过灵魂挣扎,要想新生,断无可能。

这便是“寂寞的德拉瓦湾”。——读得懂,方为巨眼。

一个作家,文人,流亡者,面对灵魂拷问,面对死亡拷问,不断折磨自己,扭曲自己,从而完成从作家到思想者的过程。

不要看到他们失语,在他们失语背后,是思想的新生;不要欣赏我们话语滔滔,我们再说上一百年,也不会有任何思想产生。

                                                                 2013-11-26


作者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82447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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