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忆往·天涯牧马】:人在马背 作者:牧雨


 

【草原忆往·天涯牧马】:

人在马背

各种各样的马骑得多了,感受也就越来越深入。最后终于悟出,并非人骑到了马背上就算是骑马了,骑乘的最高境界,乃是人与马的高度合一。行为、动作的合一还是初级阶段,直到情绪与心灵的合一,才算是登堂入室,获得了骑乘的真谛。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电影、电视剧的产量大幅度增长,无论是古装片还是战争片,关于马的镜头也越来越多。然而大多数中国影视演员没有长期骑乘的经历,甚至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骑乘训练,虽说是坐在马背上把戏做了下来,那马上的行为与形象实在令人无法恭维。很多演员端着夸张的架势站立在马镫上,随着马的步伐不停地上下跃动,主观上做出乘风飞驰的模样,难看之极。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有些演员两手分别抓住马嚼的两根扯绳,把它当作是汽车的方向盘,向左右方向扯来扯去,马嚼铁也就在马的嘴里锯过来锯过去,实在让人心疼那些无辜的马匹。

事实上,马匹的资质、能力各不相同,走、颠、跑三种步态,虽然所有的马天生都会,但却各有所长,就像田径运动员也要分竞走、短跑和中长跑一样。不同的马匹脾性亦不相同,或怯懦、或毛躁、或沉稳、或刚猛,就像运动员也会有不同的性格一样。因而人在马背上的行为动作,应尽可能地去适应并提升马匹原有的资质,而不能是削弱或妨碍它的发挥。

有的马善走,走起来又稳又快。此时,马背上的人就像是坐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上,要把身体放松,重心沉向后下方,可以挺胸,但不必挺腰。这样人舒适,马也舒适。

更有一路“走马”,那是专门培育出来给老人、长官、活佛等有身份的人骑用的。走马的步态就像是竞走运动员的步态,严格说来,应该算是三种普通步态之外的一种独特步态。奔走起来,丝毫不亚于普通马颠起来的速度,虽然远看上去那步态扭来扭去的,其实马背却极为平稳。有一则传说,说是旧时一位王爷的八抬驮轿,全部使用特殊调教过的走马,验收时轿厢内要放上一大碗清水,疾驰之下亦不得溢撒出来。

走马亦分两种。一种是天生的,叫作“胎里走”,生下来就是这种步法;马群里这种走马的数量不多,所以就有了另外一种走马,那是普通的马匹经过后天调教“压”出来的。走马放开脚步以后,腰背起伏的幅度极小,骑手的臀部完全可以紧贴在鞍具上,而不必腰腿用力,在马镫上欠起身来。相反要将重心压向后下方,远处看起来像是靠在沙发背上;身体随着马步自然扭动,别跟它较劲;同时通过手中的扯绳适度控制马嚼子的紧张程度,以调控马的情绪。此时若是压不住个儿,马匹就可能乱了步法,奔跑起来。若是在比赛中,这就算是犯规了。

乌珠穆沁地方的走马不算特别多,作为牧马人,我有10匹坐骑的额度,再加上后来和别人来回交换,前后曾拥有过二、三十匹马,没有一匹是走马。但马群里有些“胎里走”的骒马,赶上哪匹那年没有怀孕、生产,倒是骑过若干次。稳倒是极稳的,但当年年轻,又是放马疯跑惯了,很不习惯稳坐在马鞍上,也就从来没有打过淘换一匹走马的主意。

我见过最棒的一匹走马,是加木苏阿爸自家的浅灰马。那匹马让老爷子调教得一身的本事,也是一匹“压”出来的走马,外观上却和老爷子一样的貌不惊人,越发地透出一丝神秘感。有一次大家一起出门,连附近营子的人都算上,得有十几乘人马。像往常一样,骑乘马凑到一块儿就要较劲,其实,马背上的骑手又何尝不是暗藏竞赛之心,于是人马各显神通,马的步幅越拉越大,频率越来越快,一些人终于控马不住“颠”了起来。此时,加木苏阿爸的灰马头也不抬,仍是保持着走的步法,只不过不是普通的走,而是身形往下一塌,亮出了走马的步法,胸和胯一闪一闪越走越快,像是贴着草皮飞速滑动,以至所有的马都颠了起来才能跟上,有些甚至搂起了“蹦子”(指跑的步法)。

走长途用得最多的是“颠”的步法。衡量一匹颠马,除了要看速度,另一项重要标准也是要看腰背稳不稳,牧民说是看马背的“软”或“硬”。骑在腰背软的马上,虽说颠起来以后不像走的时候那样平稳舒适,但仍然可以稳坐在马鞍上,人和马的体力都能够耐得住长途跋涉的艰辛。实在颠得长久,屁股受不了,还可以侧过身子来把重心落在一侧的大腿上。当年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横扫欧亚大陆,长途行军全靠蒙古马脚下的功夫。若是骑上一匹腰硬的马赶长途,那可就太辛苦了。

20世纪80年代以后,有机会从国外的影视大片中见识了越来越多的洋马,个个体态高大,神骏异常。相形之下,中国马,尤其是蒙古马显得个子矮矮的,远没有那么漂亮。尤其是到了冬天马毛长长了的时候,远望疾驰中的蒙古马,倒像是飞奔的野兔。然而跑起长途来,大多数蒙古马的腰背都要比洋马“软”得多。“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影视片里的洋马看起来漂亮,那腰背其实是极“硬”的。我曾在种畜场的改良马群中骑过俄罗斯的卡巴金和顿河马,那速度是没的说,可一路颠起来,像是骑在一只硬摔硬打的大板凳上,屁股撞得生疼,时候长了,浑身的骨头都疼。于是只好像影视片里的骑手一样,腰腿用力把身子撑起来站在马镫上,短距离还行,走长了腰腿累得顶不住。

我曾拥有过一匹白马,它到我手里的时候年龄已经很大了,我之所以把它换进来,只因听说它曾是西乌旗名声显赫的民兵白马连的骑乘马。别看它岁数大,但无论是卧倒、起立、短距离冲刺、长途奔袭,还真是有一套。有一次民兵拉练我骑上了它,四五十公里一路颠下来,让我真正领教了什么叫作稳当。若是在不编队的情况下,它肯定要奋力争先,那嚼口硬得拉也拉不住。而一旦进入编队状态,它却紧紧地跟在前面那匹马的尾巴后面,绝不越雷池一步。我骑在上面,马嚼子都不用拉紧。只要你不发出明确指令,它绝不会轻易改变步法。

冬季雪大的时候,我曾和几个牧民小伙子比赛骑在行进的马背上划火柴点烟——在马背上略欠起身,扭转身来用脊背对着风向,解开蒙古袍上领口和腋下的扣子,使上襟形成一个空腔,然后小心地划火柴,火柴头燃起后迅速置入前襟防止被风吹灭,然后把嘴里的香烟伸进前襟吸燃。除了人所能做到的那些技术要领外,马的步法是否稳当肯定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我骑上这匹老白马,每次的成功率都要在70%以上,而骑别的马则很难超出40%。

有的马以跑见长,四蹄腾空,风驰电掣。这样的马又分为短距离冲刺和长途奔跑两种。前者的性格都极为敏感,相貌轻灵,动作敏捷,一般用来作为套马专用的“杆子马”,而其弱点则在与耐久力差,动不动一身大汗;后者的性格相对沉稳,相貌相对粗重,动作具有明显的节律性,且脚力极长,很适于参加乌珠穆沁地方著名的长途赛马。

马一旦疾驰起来,上下跃动幅度很大,人在马背上就不大容易坐得住了。尤其是在套马、竞赛或是作战的情况下,人要与马配合,各自做出相应的动作来。此时骑手只能是站立在马镫上,既方便自己做动作,也不致妨碍马的动作和奔跑节律。

然而,若不是需要做出各种马上动作,而只是单纯以快速赶路为目的的长途奔跑,人就很难一直站立在马镫上了。道理很简单,无论是什么样的轻柔动作,也无法长时间的坚持下去,更何况是在剧烈运动中。在这种长途奔跑中,人和马都没有其他的事务需要处理,马匹只需直线跃进,马步节律没有那么快,腰背起伏的幅度也相对略小,因而从节约体力的目的出发,熟练的骑手往往还是会坐在马鞍上,而不是站在马镫上。骑手只有紧贴在鞍具上的腰胯部分会下意识地随着马鞍往复运动,而全身的其他部分则几乎完全放松,甚至进入休眠状态,就像是绑在马鞍上的一个软包袱。

传说中蒙古骑士连续几天长途驰骋,吃睡都在马背上,并非完全子虚乌有,当年我也曾有过类似的行为。赶上冬季严寒,又是连日的白毛风天气,或是盛夏酷暑,暴雨频频,蚊蝇肆虐,马群会跑得一干二净,连续几天渺无踪迹。这时候马倌可就辛苦啦,附近遍寻不着,骑踪越来越远,一个“蹦子”放出一百多华里,那是常有的事。马乏可以换乘,每天要换乘好几匹马,人困却无法解决,只能一个人咬紧牙关。到了这个时候,人在长时间跑动的马背上打个盹,一点儿也不新鲜。此时,人的灵魂游离于梦境与现实之间,其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当然不可能真的鼾然大睡,但一会儿打一个盹,前后加在一起,那效果也就可观。实际上,在游牧状态下,除了幼小的孩子,牧人很少会放松全部的身心鼾然大睡,即便是睡着了也有一半身心是清醒的,随时都会跳起来投入战斗或逃避灾难。环境造物,在这一点上,牧人与草原上的野生动物是完全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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