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一言中

20多年过去了，这句风中戏言，一直镌刻在我心间，难以忘怀。

在人生的旅途中，诸多酸甜苦辣的往事被岁月的风尘悄声抹去；但有时，一句不惊人的戏言，却让人刻骨铭心。

1975年3月，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在南陵县政府空旷的大院里，早早地围聚着百十位男女青年，地上堆放着他们的行李。他们中，年龄最大的怕有30来岁，满脸沧桑，一言不发地立在寒风中。路过这里的市民一看便知：又一批知青要招工返城了。

时近中午，三辆敞篷卡车风尘仆仆地开进大院，一片欢呼声！我们争先恐后地将行李扔上车，然后一个个爬上去，几声喇叭响，汽车发动了，穿越这座小县城唯一的大街，我们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再见，南陵！”“我们终于回家了！”有人将帽子抛向空中，有的唱起欢乐的歌。

卡车疾驰在与长江平行的沥青路上，我们归心似箭，无兴致去欣赏眼前江南三月杏花春雨的景色，车开得快，寒风像刀子般割着我们的脸，我不得不将棉大衣的毛领竖起来。又冷又饥，刚才还在唱歌的几位，也蜷缩着身子沉默不言了，沉默的真像流行感冒传染了车上的每一个人，怎能不伤感，这一批招工的差不多都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等原因在农村插队近8年的知青，苦苦熬过来近3000个日日夜夜，人生能有几个8年？抗日战争也是8年！

我终于回城了！

这时只听一个小伙子嚷道：“大伙把衣服裹紧，莫让户口粮油迁移证给大风刮跑了！”一言使全体人员一片惊悚，人人身不由己裹紧衣服，接着相视，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辛酸、苦涩的笑，无穷酸涩尽在这一言中！我们的命运竟被户口与粮油供应证这两张薄薄的纸片控制着，它掣肘着我们生存的时间和空间，我们无可奈何，别无选择，只能任其摆布，不可抗争。

20多年过去了，这句风中戏言，一直镌刻在我心间，难以忘怀。随着粮食市场的开放，购粮证早已废止，成为“经济短缺时代”的文物与收藏。居民身份证的颁行，使户口的含义发生重大变化。人们的生存空间早已不听任这两张薄纸片左右。“知青”这个名词一代而终，风中那句戏言，不啻为一代人命运的沉重叹息。

刘晓航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