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手扶拖拉机 作者:郑晓江斋


 

  那台手扶拖拉机

生活在上个世纪50、60年代的每个中国的小男孩几乎都有二个梦想:当个作家和开一部汽车,当然不是奢望开上自己的私家车,而是成为一个开“公家车”的驾驶员。当我于70年代中期奔赴“广阔天地”农村成了一名知识青年之后,我的梦想还真的实现了一半:成了一名手扶拖拉机手,虽然只有二个月而已。至于作家梦,这辈子与我是无缘了。

有一天清晨,我们住在二楼的几位知青下楼洗脸时,突然发现场子上多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铁家伙,原来是有个单位为了支援山区建设,无偿地送了一部手扶拖拉机给武夷山垦殖场西坑分场。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是:没有一个人会开。

每天这个院子都有众多的人围着“铁家伙”,左摸右看,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把它开动起来。最后,无奈的金书记宣布:谁要是能把它开动起来,就让谁开。于是,大家都跃跃欲试,但命运之神最后相中了我,是我用摇柄发动了它,并让这个笨家伙动了起来。这样,一瞬间,我竟然就成了手扶拖拉机驾驶员,这是每个知青都梦寐以求的事。

可我虽知油门所在,却不知如何摆弄;我也知挡位所在,但却不晓一、二、三、四挡意味着什么?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从头开始,但当我开着手扶拖拉机从在场子里兜圈子到能够正式上路时,浑身充满着一种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威风凛凛之感。尽管要忍受道路崎岖高低不平带来的颠簸,忍受烟管喷射出的呛人的浓浓黑烟。

我竟然这么快便把这个不太听话的手扶拖拉机开上了路,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可它就这么跑着,一直到了养猪场,拉了第一车的货,完成了第一次的任务。不过,在公路上行驶时,迎面来了一辆卡车,我不知如何让车,只得手忙脚乱地将发动机熄火,停在路边,卡车过后,我又费了很大的劲将车子发动起来。一副狼狈像,卡车司机倒是看得一惊一愣,云里雾里,不知我在干吗,倒底为何。

接着我发现,开手扶拖拉机最难弄的是转弯。它的柴油机全部压在头部,没有方向盘,仅以一个人之力左右拉扯一个环形的把手来把握方向,实在是太费力了,只得依赖左右刹车来控制。在一般平路上行驶,你刹左轮,车子便往左转,刹右轮,车子就往右转;可在下坡路,一切全都相反:你刹左轮,车子往右,你刹右轮,车子往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山区的路全是上下上下,一不熟练,刹错一下,后果就不堪设想。

一天,总场来电话,电影队轮到了我们分场。每逢此时,便是全分场男女老少的盛大节日。分散在四处山头山坡上的老表们早早地吃完晚饭,三五成群地赶到场部,黑压压地一片,等在操场上望眼欲穿地盼着。可是,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电影队没有车无法启程。书记一想,我们不是有一部手扶拖拉机吗?开吧。

于是,我临危受命,在众多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毅然决然地与方光华一起开着手扶拖拉机上路了。四面黑黝黝,崎岖的山路,无边的竹林树丛,在车头灯的照射下更显神秘莫测。机器阵阵轰鸣,压住了溪水的流淌声和山里一切奇异的声响。我们俩人全都不吭一声,也实在是无暇聊天。车子在我们俩的合力驾驭下,竟然安全地抵达了四十余里路外的总场所在地石垅。

电影器材和放影员全都坐在了车上,我们又往回开。车子负重,上坡十分吃力,常常到了熄火的边缘。那声音十分地吓人,机器转着响着,突然便像老人喘气一般声音异常地响一阵子,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咳了一声,停了下来。车子便迅速地往后滑,车上的二个放映员尖声叫起来,我赶紧踩住刹车,重新发动机器。两次下来,众人的冷汗直流。

经常坐车的放映员带着怀疑的口吻说:“你开过车吗?你会开车吗?”说什么好呢?我默不做声,全神贯注在车的前方。他叹了一口气说:“上坡时你的油门先不要开大,慢慢地加,车子走之字型。”按其所说,效果真的很好,车子再也没有熄火。

二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一行连车子终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开进了分场。电影十点钟才正式开始,人们仍是毫无睡意,津津有味地观赏下去。我则抹掉满头的冷汗,将一颗心重新放回胸腔。当时想的决不是自己的这条命,而是觉得若不能把电影队接来,如何对得起这么多翘首以待的老表和知青的兄弟们呢?

不过这一趟还真是值得,我又学得了一招,可以对付车子上坡时的熄火问题,这是令人快慰的事。不过,第二天,电影队的二位坚决不肯再坐我开的车子回去,我倒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经过这一次四十里山路的锻炼,我的驾车技术越来越熟练,被派往各处干各种各样的活。我甚至有些飘飘然起来,开着这最最原始的车子跑这奔那。运木头,搬石块,载人,等等等等,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次意外,我的驾驶员生涯才突然咔地中止了。

那是一天的上午,我仍与方光华驾车同行,车上还载着一位知青。阳光灿烂,鸟儿在树林子里欢快地跳着叫着,似乎在与我们演奏大自然的音乐。我把车子开得飞快,享受着山风吹拂的凉爽。看着我那么的惬意,一旁的方光华忍不住手心痒痒的,坚持要我让他开一阵子。车子又不是我的,我无权拒绝。让开驾驶位,他就开了起来。上坡,很顺利,平路,也很自在;突然,面前出现一陡然的下坡路。本来应该刹住左边好让车子回到右边;可方光华仍然按平地的操作规程,刹右边,只见车头突地一声便向脱缰野马一般往左边的山谷窜过去。我们俩人合力想把车头搬回来,既与事无补,也来不及了。车上的知青首先跃了下来,我跟着跳,方也迅速地蹦下来。这部无人驾驶的手扶拖拉机在我们的眼前一头栽进了山下的树丛里。

望着翻了几个滚的手扶拖拉机,我们相望无语。好在车子的速度不快,好在这个家伙没有什么驾驶室、车蓬什么的,使我们皆能一跃而下,否则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刚说了一句“你刹车弄反了”,就被方光华制止住。谁都不说,分场也不追究,大家都不把翻车当回事。至今我仍然心存遗憾,不知何以不说就没有了责任?难道是因为这部手扶拖拉机没有花钱买之故?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弄不明白其中的奥秘所在。

我的二个月的驾驶员生涯就这样结束了,无车可开,当然车技也无从提高了。时至21世纪的今天,报纸杂志皆在谈中国私家车的普及问题,可我却对车心有余悸。时常与他人辩论需不需要私家车,我的论点是:就不算买车的钱,养一部小车一年大概就要万元左右。有这个钱,“打点”都能上纽约了,还要什么私家车?

我心中明白,这样的观点大概与二十五年前的那次翻车不无联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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