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忆的幸福 作者:郑晓江斋


人的生命短暂,未来不可企及,过去却足可回忆。当你与以往的生命流程相亲近时,你定会活的更充实。我是个好怀旧的人,总爱与过去的我做跨越时空的交流。
  我1968年随父母下放波阳县油墩公社湖滨大队洪家生产队,在附近的段家小学读了一年便毕业了,十一岁的我从此要作为寄宿生去油墩街中学上学。
  每逢星期天下午,母亲就愁眉苦脸地盘算着让我带什么菜去学校。通常是腌菜,或那好吃的用芝麻叶做成的干菜,内放几块酱干丁,运气好切几片咸肉,装上一大罐,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往黄挎包一塞,用一根小木棍穿着,往肩上一放,我便起程返校了。家离学校约有七、八里,走完一段砂石公路,往左一拐,迈上了窄窄的田埂小路。
  波阳湖滨,土地肥沃,田里的禾苗青翠可爱,坡地上的油菜花黄澄澄,一望无际。蜜蜂穿梭往来忙碌着,鸟儿四处欢歌。远近的村落掩映在大片树林里,只有缕缕饮烟在空中久久飘荡。我喜欢走这小路,眼观美景,与同学谈这说那,惬意又舒心。
  从学校的后门进去,先到伙房,把家里带来的米换成饭票,回到寝室收拾收拾,吃过饭后,我端着一盏自制油灯到教室里去晚自习。
  窗外夜色正浓,蛙声阵阵,教室里灯火点点,一片翻书声。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被昏红的光照得发亮,教室四周的墙壁上丛丛怪影不停地颤动着。城里的中学绝没有这般亲密无间的学习时间。大学里学生晚上看书也很晚,但四周全是陌生的脸孔,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教室或图书馆里枯读,那有全班人就着油灯读书的纯厚味?
  我总忘不了提水的经历。水井足有二十余米深,蓄水池约十米高二米深──它供全校七、八百人用水──都得靠学生轮流着用手提水灌满它。一日,我与于秀越值班提水,俩人不停地往下压轱辘的手柄,水桶提出井后,由另二人倒进池子里,尽管已是深冬,我俩不一会头上冒出了蒸气,手臂又酸又痛,可还得咬住牙往下搬。晚上,需用热水的学生挤成了人疙瘩,我站在水池边缘上,用大勺子从热水池中舀着,倒在面前的几十个脸盆中,又累出了一身大汗。
  饭由班上的生活委员统一到食堂里去买回来,全班人敲着碗坐在教室里等,门口有一盆水,用来洗碗。菜当然是各人从家中带来,须吃一周。我与几个好友,从星期一至星期三之间把菜筒子放在一块共吃;星期三之后,菜剩下不多了,大家分开省着吃;而到了星期五,装菜的筒子已经底朝天,我们就只好吃白饭,实在难以下咽。口袋里若有几毛钱,买点酱油淋在饭里,就算不错了。炎热的夏天,往往在星期四、五,会从菜茼子底发现蠕动的蛆,大伙惊叫一番,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我最怀念的时光是学校晚饭后一、二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喜打蓝球,成天不搞得满身臭汗、一身脏衣是不会收兵的。有时同好友傅希、吴胜高、于秀越等漫步田野。学校建在一小山岗上,有几片坟地,萋萋青草伴随着那些孤坟野鬼。我们蹲下努力地辨认青石碑上的字,一边往嘴里塞着略带酸甜味的草莓,坟地里倒处都长着这种野果子。然后我们并排躺在草地上,双眼直视无穷的苍穹,闲聊着各人的家庭、朋友、老师和轶事趣闻。
  我们的寝室足有三十米长、二十米宽,四百多学生全住在里面,三排上下两层的通铺,大伙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块,好不快活。每当值班教师一走,里面便象炸开了锅,有大声讲故事的、唱歌的,有吵架的和争执不休的,青春的嗓音大有冲开屋顶之势。
  李少兴老师被学生们公认为全校最厉害的老师,常常会轻手轻脚地潜回来,突然断喝一声,炸雷一般把大伙全震住,然后我们才能安静下来,渐渐地全都进入了梦乡。
  学校每星期约有二天劳动时间,我们挖过战备壕沟,挖过洗衣的水塘,也在学校的农场里插秧收割水稻,什么活都干。学习的累、劳动的苦,大伙的胃口格外的好,但可吃的东西少得可怜,有几块饼干,几颗水果糖解馋,我们便象过年一般高兴。
  记得七三年,我父母调到上饶去工作,这意味着我要离开油墩街中学了。一天,我请于秀越、吴胜高和几个好友到公社街上的小铺子,一人一碗肉丝面,我们几人用筷子搅着,用嘴吸着,喝着面汤,那真是另人垂涎的美味佳肴啊!今天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无法品出那种鲜美。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用根扁担挑着,告别了师长和同学,走上了新的人生旅程。
  二十年过去了,我大学毕业,在家等待分配,便与哥哥一同去油墩街中学,重返旧地,百感交集。学校里的水池、水井依然故我,每个教室门前的洗碗水盆亦如二十年前一般,不过教学楼翻盖成了二层楼房,寝室虽然还是通铺,却不似当年那么拥挤。我们费大力流大汗挖的战壕已然添平,操场上的学生如过去的我,生龙活虎般地打着蓝球。
  老师们全都两鬓斑白,李少兴老师弯着当年尤如将军般笔挺的腰,老气横秋地对我们崐说:"我当年的脾气太坏了"。我们忙说:"不、不,如果您脾气好,我们那时能睡得着?"李老师笑了,尽管有些苦涩。伙房里各班生活委员忙着称饭的重量,教室里的学生则忙碌着打开各自竹制或铝制的菜筒,比试着谁的菜好。今天是星期五,我暗自猜测:谁的筒子底一定会蠕动着爬上几条蛆虫来。校园外的坟堆已全部铲平,一丛丛的麦苗迎着微风左摆右晃,野草地已不复存在,中学生们还有悠闲自在的嬉闹之时之地吗?
  太阳笑咪咪地悬在天空的正中,将它巨大的热能倾泻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赐给动植物和人以生命活力,也使万物生死荣衰迅捷。但油墩街中学似乎脚步迟缓,时间老人给它刻上的痕迹很浅很浅,这倒使我油然生出一股温馨感。
  徘徊于校园边,远眺公社小镇,我似乎与过去的我相逢了,与从前的伙伴又一次漫游于野外。
  过去、现在、未来的生命洪流汇成一片,蒙蒙胧胧间我不知处于何时、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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