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游子的沉醉 作者:郑晓江斋


1982年,我大学毕业被留在学校当助教,次年带着一班毕业生到上饶市搞社会调查。我本可不去,但那是我度过几年难忘时光的城市,在我百般要求下,总算如愿以偿。
  我站在信江的浮桥上,瞧着伸手可及的湍急江水,身体随着桥的抖动而晃晃悠悠,恍恍惚惚间我似乎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那时我父母在上饶师范工作,每天蒙蒙亮我们四、五个教工子弟就背着书包踏着野草上晶莹的露水珠上了路。上饶二中在河对岸,我们中途得搭乘渡船过河。上船后,我抢着接过船老大手里的竹篙,一杆一杆地撑着船。久而久之,我也成了技术娴熟的老师傅,可以分毫不差地把船撑往着陆地点,并且与撑船的老人、后来是他的儿子交情都很不错。
  上了岸,经过夹杂在菜园地中的铁路党校,迈上了一条柏油马路,这就是水南街了。两旁全是参差不齐的房屋,有商店、小工厂、自行车铺、小旅馆、理发店,居民住家,等等等等。短短的水南街弥漫着南方小城市的全部气息。
  早晨,街道旁倒处是卖早点的摊子和铺子。大铝锅冒着腾腾热气,那是煮汤粉用的。上饶的汤粉其味奇特,且鲜美无比,粉足有筷子般粗,沸水中滚一滚,加入葱、红辣椒沫、肉汤,用筷子挑起放入口中,嗦溜嗦溜,又韧又有嚼头,眼睛还能从大碗的边缘漫无目地的看着推小车的老表,担着新鲜蔬菜的农妇,脚步匆匆上班的人,还有成群结队上学的小孩。此时你已经满头大汗,辣得咀巴都合不拢,腹内充实,站起身,只需付一角伍分,你就可心满意足地迈出店门了。
  我最喜欢吃的还不是汤粉,而是"油条夹麻子果"。通往水南街的一条苍子的出口处,有家不大的小吃部。大师傅很胖,身上永远搭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罗卜巾。一只木盆放着一团已制好的糯米粑,师傅用左手扯上一块,捏在手心,然后用力挤压,在大拇指与食指的虎口处,糯米粑渐渐被挤出一个小球,再用右手扯下。另一只小瓷盆放着豆粉、芝麻、糖的混合物,糯米小球在里面滚上几滚,沾满了黄褐色的粉。取一根炸成金黄色的油条,将糯米球粘在上面,一排垒好后,再垒上一层,把油条对折,就成了一副"油条夹麻子果"。斟上一大碗开水,
有钱的话叫上一碗汤粉,吃的时候,咀巴必须张成"虎口"状,用力而又小心翼翼地咬,先是油条的脆香,然后是豆粉、芝麻、糖的香甜,再是糯米粑的软,真是满口香甜脆软,那滋味美得难以用言词描绘。
  晚上放学回家,肚子里常常叽叽咕咕,张大眼睛左右搜寻,马上可发现卖肉烧饼的摊子。一只大汽油桶改成的烤炉,旁边放一案板,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做好的圆圆的烧饼胚子,上撒满了星星点点的黑芝麻。师傅用手一个一个贴在烤炉的壁上,不一会,炉内飘荡出一股浓香,白色的烧饼渐渐发黄,直至有些微微发焦,有的裂开一条缝隙,里面的肉油渗出,整个烧饼变得油汪汪的。递上一角伍分钱,就可买上三只。小心翼翼地咬下去,烧饼的表层涂了一层糖浆,甜甜的,加上焦脆的表皮,以及里面被烤熟的肉沫馅,又香又脆又鲜。我觉得神
仙也会为此垂涎三尺,思凡下界,赖在上饶水南街不走,为的是吃这肉烧饼。
  我谢绝了主人每天西式早点的盛情款待,清晨从地委招待所漫步而行,在老电影院处往下走,穿过信江上的浮桥,来到河南岸,走上了水南街。街道两旁的房子拟有很大改观,但那些小吃铺小吃店依然故我。大师傅面孔不熟,手艺却还是那般的好。先来碗又辣又鲜的肉丝汤粉,外加一付"油条夹麻子果",临走前又买上十来个肉烧饼,带回去给大伙尝尝。
  我在外晃荡了十余年,再回上饶,对街上车水马龙的人流没什么感受,对渐渐拔地而起的高楼印象不深,唯独对上饶的汤粉、油条夹麻子果和肉烧饼感触最多。这感受何处来?我想,它们已不是几种简单的小吃,而是一种上饶文化。吃这些东西,对上饶人而言,也许仅在裹腹和好吃;而对在外的上饶游子和曾在上饶呆过的过客而言,就不仅仅是充充饥和打牙祭而已。它们犹如一张文化之网,使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在浓厚的上饶文化的氛围之中,使过客们对上饶思念之倦恋之;而在外的上饶游子则在这些具体之物上酿造出浓浓的思乡之情。这就是建立在人生真切体验之上的文化凝聚力和向心力。
  我的好友、上饶人刘锡秋律师用筷子挑起粗粗的汤粉,堵得满嘴满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回上饶我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到街头小摊吃上一海碗汤粉”。我被肉烧饼烫得嘶嘶哈哈,勉强应道:“来上饶我非得先过过油条夹麻子果和肉烧饼的瘾不可。”诚哉斯言,乐哉斯行,美哉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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